第76章 归途闲话

　　马车缓缓行驶在返回盛府的路上，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面，发出规律的辘辘声。车内熏着淡淡的檀香，与窗外飘来的秋日气息交融在一起。

　　明兰垂眸静坐，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刻有“烨”字的玉佩。玉质温润，触手生温，仿佛还带着原主人的体温。她心中思绪万千，今日在广济寺的种种情形在脑中一一闪过。

　　老太太闭目养神片刻，忽然睁开眼，似是无意地问道：“方才那位顾二公子，你怎么看？”

　　明兰心中一惊，手上动作微微一顿。她抬起眼帘，见祖母目光平和，却带着几分探究之意。略一思忖，她作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细声道：“明兰...明兰方才被吓到了，没敢细看。只觉得那位公子气势迫人，不像寻常人...”

　　她说着，往祖母身边靠了靠，像是寻求庇护的孩童：“还有那位带着孩子的夫人，眼神好生吓人...明儿以后不敢再去广济寺了。”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温和：“傻孩子，佛门清净地，有什么好怕的。倒是那位顾二公子...”她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宁远侯府的二公子，在京中倒是有些名气。”

　　明兰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的好奇，只软软地问：“祖母认得他？”

　　“算不上认得。”老太太缓缓道，“只是听你父亲提起过。说这位顾二公子文武双全，本是极好的人才，只可惜...”

　　话到此处，老太太忽然停住，转而道：“罢了，这些高门秘辛，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明兰乖巧点头，心中却暗自思索起来。今日所见顾廷烨，虽衣着寻常，只着一件深青色直裰，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凡气度。那不是寻常武夫的粗豪，也不是文人的儒雅，而是一种...居于上位者的从容与威严。

　　她想起那日城南巷中，顾廷烨被曼娘纠缠时的隐忍与挣扎；想起今日在寺中，他面对曼娘算计时的果决与无奈。这样一个明明可以雷霆手段解决问题的人，却因着情义二字，被一个女子逼得进退两难。

　　“祖母，”明兰忽然轻声问道，“为什么好人总是被欺负呢？”

　　老太太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这话从何说起？”

　　明兰作天真状：“明兰觉得，那位顾公子像是好人...可是却被那位夫人逼得那般为难...若是坏人，直接赶走不就是了？”

　　老太太闻言，眼中闪过赞许之色，却只是淡淡道：“这世间的事，不是非黑即白。有时候越是重情义的人，越容易被人拿捏住软肋。”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说得对，那顾二公子确实不是寻常人物。别看他今日衣着朴素，听说在边关立过战功，是个有真本事的。”

　　明兰心中一动。边关战功？难怪他眉宇间有股沙场历练出的英气，与京中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截然不同。

　　“可是...”明兰故作不解，“他既然立过战功，为何还会被一个女子为难？”

　　老太太叹了口气：“这就是他的软肋了。听说那女子是他从前在边关时救下的，当时甚是可怜，他便收留在身边。谁知如今却成了甩不脱的包袱。”

　　明兰想起曼娘那看似柔弱实则精明的眼神，心中了然。这样的女子，最是懂得如何利用男人的同情心和责任感。

　　“那...顾公子就没办法了吗？”明兰忍不住问道。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深意：“怎么？明儿很关心这位顾公子？”

　　明兰忙摇头：“明兰只是...只是觉得他不该被这样欺负。”

　　老太太微微一笑：“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劫数。那顾二公子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自己走下去。外人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明兰不禁陷入沉思。是啊，今日她急智解围，不过是暂时缓解了顾廷烨的困境。但那曼娘既然能缠上他，必有过人手段，日后定然还会再生事端。

　　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明兰下意识地护住祖母。待马车平稳后，她才发现那枚玉佩从袖中滑出，落在车厢地毯上。

　　老太太目光扫过玉佩，却并未多问，只道：“收好吧。顾家的人情，不是那么好欠的。”

　　明兰依言拾起玉佩，小心收入怀中。玉石的温润触感让她心中莫名安定了几分。

　　车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光影。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如织，好一派繁华景象。然而在这繁华背后，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

　　明兰忽然想起那日广济寺中，顾廷烨冷厉的声音：“今日之事，若敢泄露半句，小心你的性命！”

　　那样一个杀伐果断的人，却偏偏在儿女情长上优柔寡断，真是令人费解。

　　“明儿，”老太太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今日之事，回到府中不必多提。尤其是那顾二公子赠玉之事，更不可让旁人知晓。”

　　明兰郑重应下：“明兰明白。”

　　老太太颔首，又闭上眼养神。明兰却再无睡意，只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出神。

　　那个挺拔的身影，那双深邃的眼睛，总是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顾廷烨...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边关战功，侯门公子，却被一个女子纠缠得束手无策...

　　马车驶入盛府所在的街巷，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明兰整理了一下衣裙，准备下车。

　　老太太忽然睁开眼，意味深长地道：“明儿，你要记住：在这京城之中，有时候看到的未必是真，听到的也未必是实。凡事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明兰心中凛然，恭敬应道：“谢祖母教诲，明兰记住了。”

　　马车在盛府门前稳稳停住。丫鬟早已候在门外，见马车到来，忙上前搀扶。

　　明兰扶着祖母下车，回头望了一眼来路。秋日的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泛起淡淡金光。而那场佛寺中的意外相遇，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起层层涟漪。

　　那个看似寻常却气度非凡的男子，那个看似柔弱却心机深沉的女子...这一切都在提醒她，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而她所能做的，唯有谨言慎行，藏拙守愚。如同祖母教导的那般：真正的智慧，在于知道何时沉默，何时发声。

　　明兰轻轻握紧袖中的玉佩，深吸一口气，随着祖母步入府门。

　　命运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而她，正一步步走向那个注定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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