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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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在武陵山脉的褶皱间缓慢爬行,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秋夜。谢继远靠窗坐着,膝上平放着李教授赠与的那本深蓝色布面笔记。硬座车厢的顶灯昏黄,光晕刚好笼罩住泛黄的纸页。他一路未眠。
指尖抚过扉页上那行竖排繁体小楷:“民国三十八年至三十九年间事略——李正帆手录”。字迹清瘦有力,是那个时代文人特有的笔锋。翻开内页,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扑面而来,间或贴着泛黄的照片、手绘地图、甚至是一角残缺的剪报。墨迹深浅不一,显然并非一时写成。
第一页便是父亲谢文渊的名字。
“……己丑年仲春(1949年3月),于台北市南昌街‘茂源茶行’密室初晤谢文渊同志。彼化名‘周先生’,身着藏青长衫,面容清癯而目光如炬。谈话自午后二时始至夜幕,主要议题为:一、近期由港抵台同志之隐蔽安置;二、基隆、高雄两港航运情报网络之构建;三、筹组学生读书会,吸纳进步青年……”
谢继远的呼吸在寂静的车厢里清晰可闻。他今年五十三岁,担任武陵山三线机械厂总工程师已逾十载。关于父亲,他所有的记忆都来自母亲林婉茹断续的讲述、组织后来补发的零星材料、以及那柄传承下来的、刃口已磨出白线的黄埔短剑。父亲牺牲于1950年深秋,那时他尚在襁褓。父亲是一张褪色的合影,是母亲夜深人静时无声的泪水,是档案袋里几行冰冷的铅字:“谢文渊,1926年加入党,长期从事地下工作,1950年在台湾英勇就义”。
而现在,这本跨越海峡而来的笔记,正将那些铅字还原为血肉。
他读到父亲如何在戒严的台北街头,借雨伞传递微缩胶卷;如何在茶行的后院,用特制药水在《红楼梦》扉页书写密信;如何与一位化名“老陈”的同志,在狂风暴雨的基隆码头接头,险些被巡逻宪兵撞破。细节具体到某月某日某条街巷,某个店铺的招牌,甚至当时飘落的雨丝是“斜而细密”。
笔记过半,墨迹忽然变得急促潦草,纸张也多了褶皱,仿佛被水汽浸润过。
“……庚寅年仲秋(1950年10月),惊闻噩耗:瑞生兄身份暴露,已于三日前被捕,关押地点不明,然风声极紧,恐已转移至外海某岛。文渊兄闻讯,沉默良久,指间香烟燃尽而未觉。是夜,彼决意孤身赴险,筹划营救。我力劝:‘此去十死无生,岛之所在、守备几何,一概不知!’文渊兄目视东南,言:‘瑞生与我,黄埔同窗,北伐同袍,地下同战。今彼陷图圄,我若龟缩,何颜见江东父老,何颜对当年誓言?纵是刀山火海,亦需探一探路径。’彼知此行难返,将重要关系、联络方式尽数交付于我,嘱我若有不测,务必保全组织,等待天明。”
谢继远的手微微颤抖。他翻过一页,看到一幅用钢笔简略勾勒的地图——一片不规则的海岸线,旁边标注“据渔民零星描述推测”,海岸外画了一个小点,写着“无名岛?”。地图下方,是更加凌乱、甚至带着颤抖的记述:
“……十月初七,文渊兄借夜色,雇小舢板出海。行前仅携短枪一、匕首一、指南针及少许干粮。我送至僻静渔港,彼紧握我手,力道甚重,却无一言。舢板没入黑暗,海涛声吞没桨声。彼背影挺拔如松,渐不可见……
……十日后,有渔民冒险来报,言曾见无名岛方向有火光、枪声,持续约一刻钟,后归于死寂。又数日,海潮将一破损舢板及此物推至岸畔——”
笔记此处,贴着一小块粗糙的、被海水浸泡得字迹漫漶的布片,依稀可见深蓝色,似为衣衫一角。旁边是李教授多年后补注的、墨色较新的小字:“此乃文渊兄离家赴台前,婉茹嫂所缝制内衣之布料,我认得针脚。衣角内层,以密写药水留有最后讯息,显是重伤后勉力所为,经处理得残缺数字:‘岛…东…岩洞…瑞…未遇…值…’”
再往下,是李教授沉重的笔迹:
“……文渊兄就此不知所踪。综合各方零星信息推断,彼应是在无名岛寻探瑞生兄下落时,与守军遭遇,激战后殉国。尸骨无存,魂寄海天。其最后所留残缺信息,或指岛东有岩洞可能关押人犯,然彼未能与瑞生兄相遇即牺牲……呜呼!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谢继远闭上眼,车厢的轰鸣、旅客的呓语都远去了。他仿佛看见黑沉沉的海,一叶孤舟,父亲握桨的手,以及那座吞噬了他的、连名字都没有的岛屿。不是刑场就义,而是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为了营救生死与共的战友。这种牺牲,更添了一份苍凉与决绝。
火车钻进隧道,黑暗吞没一切。他在绝对的黑暗与巨响中,紧紧攥住了笔记本粗糙的封皮,仿佛要抓住那片从未见过、却永远失去了的海。
几乎在同一时刻,谢望城乘坐的航班降落在深圳黄田机场。南国的晨风带着海洋的湿润,与他刚刚离开的北京干燥秋意截然不同。作为中国科学院深圳分院的年轻副研究员,他刚结束在北京召开的全国半导体技术研讨会,行李箱里除了会议资料,还多了那本笔记的完整复印件——父亲坚持让他带上,说“你也该看看”。
回到分院分配的单身公寓,谢望城顾不上整理行李,第一时间摊开了复印件。与父亲不同,他首先被笔记中附带的几张模糊照片吸引。其中一张背面写着:“民国三十八年冬,与‘周先生’、‘老陈’合影于淡水河畔”。照片上三个身影立于萧瑟的芦苇丛边,面容因年代久远和反复摩挲而难以辨认,但中间那人挺拔的身姿,与家中仅存的那张父亲黄埔时期合影,依稀有着神似。这就是祖父,和他的两位战友。
他快速翻阅,直到看见那幅简陋的“无名岛”示意图和那片深蓝色的碎布照片。他的目光凝固了。作为科研工作者,他习惯处理精确的数据和清晰的图像,而眼前这一切——模糊的推测、残缺的布片、漫漶的密写残字——却以一种更加沉重的方式,撞击着他的认知。
他尤其仔细地看着那片布料的放大照片,试图在上面找到一丝一毫可分析的痕迹,但只有岁月和海盐侵蚀的混沌。那种“未知”和“湮没”,比任何确切的死亡宣告更令人窒息。祖父没有死在确定的刑场,而是消失在了东南海域某个连名字都可能是临时赋予的荒岛附近。为了营救战友,明知生还渺茫。
谢望城二十六岁,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博士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去年才受聘回国。他的世界是实验室、英文文献、国际会议和精密的硅晶圆。祖父谢文渊对他而言,更近乎一个抽象的历史符号。而此刻,这符号变成了冰冷海水中的舢板、黑暗中的枪火、衣角上挣扎写下的残缺信息,以及外祖母一针一线缝制的、最终漂泊回岸的深蓝布片。
窗外,深圳特区的建设塔吊在晨光中勾勒出巨人般的剪影,远处传来货轮进港的低沉汽笛。这个充满未来感、追求效率和成功的年轻城市,正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奔跑。谢望城坐在书桌前,却仿佛被一股来自时间与海洋深处的、带着咸涩与悲怆的力量牢牢按住。他第一次如此具体地感受到,家族的基因里,除了知识分子的传承,还铭刻着这样一种近乎古典的、为情义和信念慨然赴死的决绝。这与他在海外学到的理性计算、风险规避截然不同。
他拿起电话,手指有些僵硬地按下武陵山区那串熟悉的号码。
电话接通时,谢继远已经回到了武陵山机械厂。他坐在自己那间堆满图纸和技术书籍的办公室里,窗外是熟悉的、被晨雾笼罩的苍翠群山。笔记原件和那柄工程锤并排放在手边。锤柄温润,笔记冰凉。
“爸,我看完了。”儿子谢望城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比往常低沉,背景里深圳的喧嚣似乎也安静了许多。
“嗯。”谢继远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笔记里那片深蓝碎布的插图页上,“都看到了?”
“看到了。无名岛……衣角……”谢望城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比我想象的,还要……具体,也更残酷。祖父他,最后连确切的地点都没有。”
“是啊。”谢继远缓缓道,手指抚过工程锤坚实的锤头,“你爷爷他们,很多事,就像这锤子砸进石头,痕迹留下来了,但当时迸出的火星、落下的石粉,早就看不见了。能知道他是为了救老战友,消失在那边海岛上,总比完全不知道强。李教授这份心,太重了。”
电话两端再次沉默,电流声中传递着跨越南北的复杂情绪。
“爸,”谢望城再次开口,声音清晰了一些,“我一直在想那张‘无名岛’的草图。没有坐标,没有名字,只有一片海和一个点。祖父就在那个‘点’附近……消失了。这很像我们科研里遇到的‘未知域’,边界模糊,风险不可测,但总得有人进去探路。”
谢继远微微动容。儿子用了他的语言在理解。
“你说得对。”谢继远望向窗外,雾气散开,露出山壁上当年开凿时留下的、至今清晰的钎痕,“你爷爷探的是救人的路、战斗的路。我们在这山里,探的是建设的路、自强的路。路不同,但开路的那个劲儿,不能丢。你搞芯片,那些技术瓶颈,不就是你们要攻克的‘无名岛’吗?”
电话那头传来谢望城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呼出的声音:“我明白了。院里‘春潮’项目马上启动,就是要在光刻胶材料上闯一片‘未知域’。之前评估风险太大,我有些犹豫……现在,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总得有人去探那条路。”
“那就好。”谢继远的声音沉稳如山,“笔记原件我收好,这是你爷爷和老一辈的魂。复印件你留着,不光是念想,也是砥石。磨磨自己的性子,想想遇到难处、想退缩的时候,你爷爷当年面对那片黑海,是怎么划出那一桨的。”
挂断电话,办公室重归寂静,只有山风穿过窗缝的细微呜咽。谢继远再次翻开笔记,停留在那片深蓝碎布的页面上。他想象着母亲林婉茹在灯下缝制这件衣服的样子,想象着父亲穿上它渡海赴台,最终它又承载着父亲最后的讯息,被海潮送回……一件寻常衣物,兜兜转转,竟成了跨越生死、传递未竟之志的载体。
他起身,走到窗前。武陵山的秋风带着沁人的凉意,远处厂区传来熟悉的、富有节奏的锻压声,咚、咚、咚,坚实而持续,像这古老山脉永不疲倦的心脏在搏动。
他将手掌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目光越过群山,投向东南方那不可见的海天一线。父亲消失在那里。而他,站在父亲和无数先辈用牺牲换来的土地上,站在自己和同志们用汗水浇筑的山中。一种清晰的连接感,如地脉般贯通而下,又向上生长。
回到桌前,他摊开那份亟待审批的新生产线技改方案。铅笔尖落在雪白的绘图纸上,发出稳定而清晰的沙沙声。这声音,与他脑海中那无名岛外的海浪声、与更久远记忆里荆州私塾的诵读书声,在这秋日的晨光中,交织成一曲无声却磅礴的家族与国家的和鸣。
窗外,武陵山巍然屹立,它的沉默里,蕴藏着开山劈石的巨响,也回荡着遥远海域那永不消逝的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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