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具有那般惊人效用的宝物，肯定要经过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推演才能得出！”

　　“现在你居然拿张纸来糊弄陛下？”

　　又有一人站了出来，“圣上，请诛杀此等奸佞！”

　　“投机取巧，难道真是老糊涂了？”

　　面对百官的怒斥，于修明似乎真的被吓住了。

　　四周暴雨般的责骂，让这个年近六十、才当上工部主事的老者无所适从。

　　他举着信纸的双手微微颤抖。

　　内心的恐惧如同蔓延的裂缝，渐渐笼罩全身。

　　他如同溺水，无法抬头。

　　巨大的压力几乎要让他的心肺炸裂。

　　“噗通”一声！

　　老人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但他仍竭力为自己辩解。

　　“陛下，老臣所言句句属实！”

　　“此物确实是家中来信所提……”

　　“而且据老臣家中那位先生说，是经过实践验证的！”

　　“此物虽只在一张纸上。”

　　“然而……却是大道至简啊！”

　　黄子澄闻言再次嗤笑，“大道至简？”

　　“什么大道至简！”

　　“你这老匹夫，竟敢欺骗皇爷！”

　　“你可知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于修明心中恐惧，终究不敢再言。

　　他老泪纵横。

　　“老臣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明察！”

　　黄子澄又笑道：“你问问面前百官，有谁信你的话？”

　　“再看看你手里那张纸，你自己信吗？”

　　“于大人，上奏也要看时机……”

　　他正说着……

　　忽然……

　　“皇爷爷！不如先看看这位大人信里写了什么吧？”

　　“看过再议也不迟。”

　　皇子皇孙队列中，朱允熥忽然开口。

　　似乎是孙儿的话让老爷子从刚才的沉默中回过神来。

　　但他依旧沉默着。

　　说实话。

　　刚才那一刻。

　　老爷子心中确实燃起了熊熊怒火。

　　这些天来，关于皇后的消息越来越多。

　　但越是接近真相，就越是差那么一点。

　　屡次如此，老爷子的心情可想而知。

　　刚才。

　　看到那张纸时。

　　他确实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眼看皇爷爷怒气未消，朱允熥正要再劝。

　　却被一旁的朱彪拉住，“你爷爷心里有数，不必强劝。”

　　朱彪作为皇长子多年，常伴老爷子左右，自有一套应对之法。

　　但这一幕。

　　却被一旁的朱允炆看在眼里，心生嫉妒。

　　“三弟，你不会真信了那老头的话吧。”

　　“不如将大明的疆域与人口，绘制于一张纸上。”

　　朱允炆忽然插话。

　　他本无意参与这场关于符号的讨论。

　　然而此刻。

　　连黄先生都已出面。

　　再加上朱允熥执意为那老者求情。

　　朱允炆便顺势添了把火。

　　更重要的是，这场景让他想起那座小院。

　　何其相似的经过？

　　难道又要牵扯到君臣之争？

　　莫非最终目标仍是那座小院？

　　等等！

　　朱允炆猛然惊醒。

　　这些古怪符号，本就源自那座小院......

　　那些丹药不就是明证吗？

　　心念电转间。

　　他灵机一动，朗声道：“皇爷爷，沐将军性命垂危之际，竟有人妄图用这般伎俩在朝堂上蒙骗您！”

　　“正该杀一儆百，让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看清！”

　　“此时欺君，该当何罪！”

　　见二皇孙也表态。

　　黄子澄面露喜色。

　　正要趁势进言......

　　不料此时。

　　“咳咳......”

　　一阵苍老的咳嗽声响起，那声音仿佛来自齿摇发秃的耄耋老者。

　　众人循声望去。

　　连天子也移转视线。

　　但见文官行列最前方。

　　距龙椅最近的位置上。

　　一位全场唯一特许坐椅的老者，缓缓睁开双眼。

　　“是刘先生！”

　　“翰林学士中最德高望重者......三老仅存的硕果！”

　　“如今三老唯余他一人了吧？”

　　“堪称朝堂最年长者，实乃我大明祥瑞！该有八十高龄了？”

　　“他为何此时发声？”

　　在百官窃窃私语中。

　　当朝最年长的老臣。

　　八十二岁的刘三吾。

　　颤巍巍站起身。

　　以他这般年纪。

　　在朝中威望已仅次于天子。

　　无他。

　　历经元朝兴衰，见证大明崛起。

　　更因大明重孝道，洪武帝尤甚。

　　八旬老臣身无实权却随传随到。

　　每逢大朝会，他稳坐椅中便象征着大明“福寿绵长”。

　　老人本是国之祥瑞。

　　况且这些年来。

　　刘三吾除科举事务外。

　　从不妄议朝政。

　　正因如此。

　　即便天子亦常礼让三分。

　　而此时。

　　他突然在朝堂咳嗽？

　　绝非感染风寒！

　　这般年纪若染病，圣断不会允其上朝。

　　百官心知肚明。

　　这位老臣有话要说。

　　“刘夫子有何见解？”

　　龙座上终于传来圣言。

　　声调平稳，难辨喜怒。

　　但熟知天子者皆明。

　　这已是给足刘三吾颜面。

　　老者缓缓立身。

　　于修明惶恐地跪在地上，几乎要落下泪来，却听见皇上笑眯眯地说出一句话。

　　“陛下，老臣……也收到了这样一封信。”

　　闻言，百官再度震惊。

　　老爷子率先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刘三吾。

　　“你也收到了？”

　　刘三吾点头：“对。”

　　皇上目光紧逼：“也是那所谓的【拼音】？”

　　刘三吾再次点头：“对。”

　　皇上的声音已然波动：“和他所说的一模一样？”

　　刘三吾静静看着皇上，苍老的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

　　“对。”

　　三声“对”字落下，群臣皆惊。

　　原先的嘲讽与讨伐瞬间消散，不少人眼中浮现出恐慌。

　　黄子澄脸上也露出一丝慌乱——他忽然发觉，自己这次怕是栽了。

　　刘三吾起身连应三声，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皇上即将喷发的情绪。

　　皇上眯起眼，看看刘三吾，又望向跪地的于修明。

　　“详细说说。”

　　于修明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刚从水中被救起。刚才那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他绝望——皇上的气场，实在太强了。

　　他心中刚闪过这念头，就听刘三吾已开口回禀：

　　“陛下，老臣收到的信，来自一位同族堂弟，他比老臣小二十岁。”

　　“老臣年事已高，早已不过问族中事务。但前日，他却寄来一封信。”

　　“信中所言，与于主事所说大致相同。”

　　“更重要的是，他们已在小山村找了十名幼童尝试，确实有效！”

　　“随后，他们又将此法推广至县学，这些天应当仍在试行。”

　　“小山村？”皇上听到这三字，心头猛地一跳，倏然转身，急切追问：

　　刘三吾沉吟片刻，迟疑道：“似是……桃花村？”

　　“什么村？”

　　同一时间，刘三吾话音刚落，未等百官反应，皇上已如炸毛般猛地回头，甚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

　　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神情急切。

　　与此同时，太子朱彪、秦王朱樉、晋王朱棢，以及朱允熥，也齐齐动容——秦王与晋王早在团圆饭上就听闻此事，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暗中打听。

　　然而，几天过去了，仍无线索。

　　心力交瘁的众人，在毫无预兆的大朝会上，骤然听见了那三个字！

　　他们怎能不震惊？

　　刹那间，

　　他们紧随老爷子的脚步，纷纷跨出班列，

　　径直来到刘三吾面前。

　　这一幕令百官哗然，

　　人人惊骇失色。

　　朱允炆面色愈发阴郁，直觉告诉他，自己似乎被无形地排斥在外。

　　“你……”

　　“你……再给朕说一遍，那是什么村？”

　　令刘三吾惊异的是，

　　眼前的老爷子，

　　连声音都在颤抖。

　　他全然未将注意力放在那些能提高孩童识字率的“神秘符号”上，

　　却只盯着那村名追问？

　　刘三吾心中忐忑。

　　他平日不上朝，除非事关科举。

　　加之年事已高，若非前日来信提及事关天下学府，

　　他今日连大朝会都会推辞。

　　然而，尽管心中犹疑，

　　刘三吾还是如实作答：

　　“启禀陛下！”

　　“是……桃花村！”

　　“当真？”老爷子步步紧逼，似要刘三吾立下保证。

　　如此失态，实属罕见！

　　刘三吾苦笑道：“老臣虽年迈，但记忆尚可，家信中写得清清楚楚……”

　　“太平县，桃花村！”

　　这一刻，

　　老爷子脸上终于浮现喜色。

　　但他似仍不敢确信，

　　又转向方才颤抖不已的于修明：

　　“你的信里，也是桃花村？”

　　于修明惊魂未定，支支吾吾，

　　却回答得斩钉截铁：

　　“回陛下，正是桃花村！”

　　“而且……老臣的孙子，就在那里读书……”

　　说起那可爱的孙儿，

　　老者语气渐缓。

　　然而！

　　老爷子已坐立不安。

　　他焦灼地在大殿上来回踱步，

　　一会儿扶正冠冕，

　　一会儿整理衣袍，

　　全然失了帝王威仪。

　　只是连声催促：

　　“你们……细细道来，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你……于修明是吧？”

　　“工部主事，你先说！从头说起！”

　　“这符号，你们是如何得见的？”

　　“还有……那桃花村里，究竟有何可疑之人。”

　　直觉告诉皇帝——

　　这一次！

　　他或许离那朝思暮想之人，仅一步之遥！

　　自得知皇后尚在人世的消息后，

　　他便再难静心批阅奏章。

　　这些日子，

　　几乎是在煎熬中度过的。

　　加之……

　　还要分心处置这“神秘符号”之事。

　　终于！

　　今日在朝堂上见到了线索。

　　若这两人所言不虚，

　　老爷子也已想通：

　　这“神秘符号”前所未见，正如那“新粮”一般。

　　既然史上从未出现，

　　那么……

　　满朝文武自然无人知晓。

　　可是……

　　偏有人站出来说，最早出现在一个小山村，如今已传遍一县之地！

　　若确是同一“神秘符号”……

　　那结果自然显而易见！

　　一定和咱们的皇后有关系！

　　老人目光炯炯，直直盯着于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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