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鳞片

　　镜流，罗浮历史上云上五骁之一，云骑剑首。然而命运弄人，五骁分崩离析，镜流堕入魔阴，弑杀同胞，背弃盟谊，从此销声匿迹。

　　堕入魔阴者，本该去十王司往生，不再留念这尘世。

　　于公，彦卿应该尽力为联盟抓住这罪人。

　　于私，这位前代剑首一直是彦卿的偶像。

　　如今，她就在鳞渊境。

　　“继续前进。”彦卿说，声音中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凝重。

　　他们穿过步离人的前哨阵地，沿着一条向下倾斜的天然隧道继续深入。隧道中同样布满了步离人的尸体，以及更多令人触目惊心的战斗痕迹。

　　有的步离人死在冲锋的路上，手中的战斧还高举过头顶，但胸口已经被洞穿。

　　有的试图躲在岩壁的凹陷处伏击，结果连人带岩壁一起被斩开。

　　最让彦卿印象深刻的是隧道中段的一处关卡。那里原本应该有一道厚重的合金闸门，但现在，闸门被从中间整齐地切开，切面光滑如镜。闸门后面，七名步离人精英战士组成防御阵型——或者说，曾经组成过。

　　现在他们全都倒在血泊中，每个人的眉心都有一个细小的、凝结着冰霜的血洞。

　　一剑七杀，而且每一剑都精准地穿透了最坚硬的颅骨。

　　“她不是在战斗。”慕容晴轻声说，“她是在……清理道路。”

　　彦卿点头。镜流的行动轨迹很明显：从鳞渊境入口开始，一路杀穿步离人的防线，直奔深处。她的目标明确，效率惊人，而且实力强大到令人恐惧。

　　他们继续深入。隧道越来越宽阔，岩壁上的符文也越来越密集。这些符文散发着幽蓝色的微光，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空气中那种远古的气息也越来越浓重，仿佛每前进一步，都在踏向更遥远的时空。

　　终于，隧道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洞窟的规模超出了想象——穹顶高悬在数百米之上，无数发光的晶簇如星辰般点缀其间。洞窟中央，是一个直径超过百米的圆形平台，平台表面刻满了复杂到极致的符文阵列。

　　而平台周围……

　　是更多的尸体。

　　但不是步离人。

　　这些尸体穿着统一的黑色作战服，配备着先进的单兵作战系统。他们的装备风格与步离人截然不同，更加精密，更加科技化。彦卿认出其中几件装备——那是出发前，他在飞霄发布的资料上看到过的，丰饶民“药王秘传”精英部队的标准配置。

　　步离人和药王秘传联手了？

　　不，从现场的痕迹来看，这两支部队之间也发生过战斗。地面上有能量武器与冷兵器交战的痕迹，有些步离人的尸体上还插着药王秘传特制的毒镖。

　　“他们在争夺什么。”彦卿得出结论，“而且看起来，药王秘传赢了第一阶段。”

　　至少，在镜流到来之前是这样。

　　平台周围，药王秘传部队的尸体比步离人更多，死状也更惨烈。许多人甚至没有被剑直接杀死，而是被极寒剑气冻结后，身体脆弱如玻璃般碎裂一地。

　　平台中央，有什么东西。

　　彦卿和慕容晴小心地靠近。平台表面的符文阵列正在缓缓运转，幽蓝的光芒如呼吸般明灭。而在阵列的核心位置，有一个菱形的晶体悬浮在半空中。晶体内部，无数光点在流转、碰撞、湮灭，仿佛封印着一个微缩的宇宙。

　　“这就是……”慕容晴的声音带着敬畏。

　　“鳞渊境的核心封印。”彦卿确认了内甲中存储的资料，“飞霄将军让我们确认安全的那样‘东西’，应该就在这里面。”

　　但封印本身似乎出了问题。

　　晶体表面布满了裂痕，有些裂痕深达数寸。从裂痕中，不断有暗红色的雾气渗出，在空气中凝结成扭曲的形态。那些雾气中隐约传来痛苦的哀嚎、疯狂的呓语、以及某种……活物的气息。

　　“封印松动了。”慕容晴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而且松动了很久。这些裂缝……至少已经存在很久了。”

　　彦卿走向平台边缘，仔细观察那些尸体。他发现，药王秘传的士兵中，有一些人的装备格外精良。他们穿着深紫色的长袍，脸上戴着雕刻着草药图案的面具。

　　“炼形者。”彦卿认出了这些人的身份，“药王秘传的高阶术士，专门研究丰饶赐福的禁忌转化。”

　　其中一具炼形者的尸体格外引人注目。他的手中还紧握着一根断裂的法杖，法杖顶端镶嵌的宝石已经完全碎裂。而他的胸口——不是剑伤，而是一个巨大的空洞，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内部爆炸，将他的身体彻底摧毁。

　　彦卿蹲下身，仔细检查那个伤口。伤口边缘有灼烧和腐蚀的痕迹，还有一种……诡异的一时间让彦卿完全认不出来，极为陌生的气息。

　　“他试图强行打开封印。”彦卿得出结论，“但封印里的东西反噬了他。”

　　“封印里到底是什么？”慕容晴问。

　　彦卿没有回答。他看向平台中央那个不断渗漏暗红雾气的晶体，又看向周围密密麻麻的尸体——步离人、药王秘传、以及镜流剑下那些一击毙命的亡魂。

　　所有人都想得到里面的东西。

　　或者说，所有人都想释放里面的东西。

　　而镜流……

　　彦卿的目光扫过整个战场。他试图还原刚才发生的一切。

　　步离人最先抵达，建立了前哨阵地。药王秘传随后赶到，双方发生激战。药王秘传凭借更精良的装备和诡异的术法击败了步离人，控制了平台。然后，炼形者试图打开封印，但遭到反噬。

　　就在这时，镜流出现了。

　　她从隧道杀入，一剑斩开合金闸门，杀穿步离人的防线，然后闯入这个洞窟。药王秘传的部队试图阻止她，但结果就是现在看到的这样——全军覆没。

　　那么，镜流现在在哪里？

　　彦卿的目光锁定平台另一侧。那里有一条更深的隧道，通往鳞渊境的真正深处。隧道入口处，地面上有一行浅浅的脚印——靴印，边缘凝结着冰霜。

　　她进去了。

　　而且刚进去不久。

　　“跟上去。”彦卿说。

　　“可是飞霄将军的命令是确认封印安全——”

　　“封印已经不安全了。”彦卿打断慕容晴，“而且镜流进去了。无论她想做什么，我们都必须知道。”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如果封印里的东西真的那么危险，那么镜流可能是唯一知道如何应对的人。”

　　慕容晴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他们踏上平台，走向那条隧道。经过晶体封印时，彦卿能清楚地感觉到，从那裂痕中渗出的暗红雾气，正在试图侵蚀他的心智。

　　雾气中隐约传来低语，承诺着力量、长生、以及超越一切束缚的自由。

　　那是…来自【丰饶】的诱惑。

　　彦卿运转剑气，在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护。雾气接触到剑气时，发出轻微的嘶嘶声，仿佛活物被烫伤般缩了回去。

　　他们进入隧道。

　　这条隧道比之前的任何一条都要深邃、古老。岩壁上的符文已经不再是人工雕刻的，而是天然形成的纹理。那些纹理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仿佛在缓缓流动，如同活物的血管。

　　隧道中没有了尸体，也没有了战斗痕迹。

　　只有那行凝结着冰霜的脚印，一直延伸向黑暗深处。

　　他们走了大约十分钟。隧道的坡度越来越陡，温度也越来越低。呼出的气息在空中凝结成白雾，甲胄表面开始出现薄薄的霜花。

　　然后，前方出现了光。

　　不是符文的光芒，也不是晶簇的荧光。

　　而是一种……清冷的、皎洁的、如同月光般的光。

　　彦卿放慢脚步，示意慕容晴保持安静。他收敛气息，让飞剑的灵光降到最低，然后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

　　隧道的尽头，是一个更加巨大的空间。

　　与其说是洞窟，不如说是一座地下殿堂。殿堂的穹顶高不可见，四周耸立着数十根需要十人合抱的巨型石柱。每根石柱上都雕刻着龙形浮雕——不是仙舟常见的应龙，而是更加古老、更加原始的真龙形态。

　　而在殿堂中央，有一座石台。

　　石台呈圆形，直径约二十米，表面光滑如镜。石台边缘，十二尊龙首雕像仰天张开巨口，口中衔着已经熄灭数千年的长明灯。

　　此刻，石台上站着一个人。

　　银白色的长发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中轻轻飘动，深蓝色的劲装上有几处破损，但依旧整洁。她背对着隧道入口，手中握着一柄通体透明如冰晶的长剑。剑身流转着星辰般的幽蓝光芒，与石台上某种古老的符文阵列产生着微妙的共鸣。

　　镜流。

　　即使从未见过面，彦卿也在第一眼就确认了她的身份。那种气质，那种剑意，那种即使背对着也能感受到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压迫感——整个罗浮，不，整个仙舟联盟，只有她一个人拥有。

　　镜流似乎没有察觉到彦卿和慕容晴的到来。或者说，她察觉到了，但并不在意。

　　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石台中央。

　　那里，悬浮着一枚鳞片。

　　不是金属，不是晶体，而是某种介于虚实之间的存在。鳞片呈暗金色，表面流淌着复杂到极致的天然纹路。那些纹路在不断变化，仿佛在演绎着宇宙的诞生与毁灭、生命的绽放与凋零。

　　不朽龙裔的逆鳞。

　　传说中，龙裔一生只会脱落一片逆鳞，其中蕴含着他们全部的力量和记忆。而这片逆鳞，就是鳞渊境封印的核心，也是封印那样“东西”的钥匙。

　　但现在，逆鳞的状态很不对劲。

　　它的光芒在明暗之间疯狂闪烁，表面的纹路扭曲、断裂、重组。每一次闪烁，都会从鳞片中涌出大量的暗红色雾气——和外面封印晶体中渗出的雾气一模一样，但浓度要高上百倍。

　　雾气在石台上空凝聚，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钻出来。

　　镜流举起了剑。

　　冰晶长剑的剑尖指向漩涡中心。剑身上，幽蓝的光芒开始向内收敛，最终凝聚在剑尖一点。那一点光芒如此纯粹，如此凝练，仿佛将整个星空的寒冷都压缩在了针尖大小的空间里。

　　然后，她刺出了一剑。

　　很慢的一剑。慢到彦卿可以清晰地看到剑身划过的轨迹，看到剑尖刺入空气时激起的涟漪，看到光芒从剑身流向剑尖的整个过程。

　　但这一剑刺出的瞬间，整个殿堂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旋转的雾气漩涡停滞了。闪烁的逆鳞停滞了。甚至连空气的流动、尘埃的飘落、光芒的传播，都停滞了。

　　只有那一剑，还在前进。

　　剑尖刺入了雾气漩涡的中心。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没有光芒的迸发。

　　只有雾气开始冻结。

　　从剑尖接触的那一点开始，暗红色的雾气迅速凝结成冰晶。冻结以惊人的速度扩散，眨眼间就覆盖了整个漩涡。然后，冻结继续向下蔓延，覆盖了逆鳞，覆盖了石台，甚至开始向四周的龙柱扩散。

　　三秒。

　　仅仅三秒，整个殿堂变成了冰封的世界。

　　镜流收回了剑。

　　她依旧背对着隧道入口，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冻结时空的一剑，只是随手拂去肩头的灰尘。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很轻，很平静，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说话。

　　“还不够。”她说，“封印的裂痕已经深入核心。这次能压住，下次呢？下下次呢？”

　　她抬起头，看向冰封的逆鳞。

　　“你们当年把它交给我，说‘当罗浮面临绝境时，用它换取一线生机’。但现在，罗浮的绝境早已不是外敌，而是它自己。”

　　她沉默了片刻。

　　“也是我自己。”

　　彦卿屏住呼吸。他能感觉到，镜流知道他们在这里。那些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镜流终于转过身。

　　她的脸和档案影像中一样，冷峻、美丽、如同雕琢的冰像。但不同的是，此刻她的眉宇间浮现着淡淡的暗金色的纹路——魔阴身的烙印。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她的目光扫过彦卿，扫过慕容晴，最后又落回彦卿身上。

　　那目光很复杂。有审视，有评估，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遗憾？

　　“飞霄让你来的？”她问。

　　彦卿点头：“将军命令，确认鳞渊境封印安全。”

　　“安全？”镜流轻轻摇头，“自从罗浮仙舟沦陷起，这里就再也不安全了。”

　　她走向石台边缘，冰晶长剑在她手中轻轻一转，剑尖指向地面。

　　“外面的步离人和药王秘传，只是觊觎封印之物的鬣狗。真正的危险，在里面。”

　　她看向冰封的逆鳞：“不朽龙裔的遗赠，丰饶赐福的诅咒，罗浮长生之谜的源头……全都在里面。而现在，封印松动了。如果它完全破裂，那么从里面涌出来的，将不仅仅是力量。”

　　“那是什么？”彦卿问。

　　镜流没有直接回答。她抬起左手，掌心向上。

　　一缕暗红色的雾气从冰封的漩涡中渗出，飘向她的掌心。雾气接触到皮肤的瞬间，立刻开始侵蚀。皮肤表面浮现出更多的暗金色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根系般向手臂深处蔓延。

　　镜流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被侵蚀的不是自己的身体。

　　“疯狂。”她说，“永生者的疯狂，不朽者的诅咒，以及……无数个‘可能’的罗浮中，所有最黑暗、最绝望的结局。”

　　她握紧手掌，剑气迸发，将那缕雾气彻底绞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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