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五弦断，孤鸿归9

　　野寺残钟在风雪中飘摇，一声接一声，空洞得像是天地为逝者敲响的丧音。

　　墨尘跪在雪地里，左臂抱着囡囡，右臂揽着灵儿逐渐冰冷的身体。黑血从他唇角淌落，在雪地上洇开一朵朵狰狞的墨梅。金丹碎裂的剧痛啃噬着经脉，却远不及心头万分之一。

　　“灵儿...”他轻唤，声音嘶哑得不成调。

　　少女长睫覆霜，再也不会颤动。碎铃散在雪中，像星子陨落的残骸。囡囡在她僵冷的臂弯里微弱啼哭，小脸青紫。

　　墨尘颤抖着探向灵儿鼻息，指尖触及一片冰寒。

　　风雪更狂，几乎要淹没这小小悲怆。他忽然想起什么，拚尽最后真气渡入囡囡心口。婴孩哭声稍歇，却仍气若游丝。

　　必须找地方避寒。

　　他挣扎背起灵儿，怀抱囡囡，踉跄前行。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雪地拖出长长血痕。

　　远处有灯火微光。是座荒废山神庙，门扉半朽，窗纸破败。墨尘撞开门，跌入殿内。

　　蛛网密布，山神像左臂坍塌，右眼空洞俯视。供桌积灰寸厚，唯有香炉倒扣着，似被谁翻找过。

　　他将灵儿轻轻放在干草堆上，囡囡放在她臂弯，仿佛母女相偎而眠。又扯下破幡盖住她们，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安睡。

　　殿角有猎户遗留的柴薪。他生起火，暖意渐起，却暖不了那具冰冷身躯。

　　“很快就好了...”他喃喃，不知对谁说。

　　囡囡忽然抽搐，口鼻溢出血沫。墨尘急输真气，却发现她心脉已被阴毒侵蚀——是卦婆最后的诅咒！

　　他翻找所有丹药，倒出最后三枚金丹。刻着“云”字的丹丸已碎， “灵”字丹喂给囡囡毫无作用，“尘”字丹...

　　他凝视金丹片刻，毅然捏碎，和血喂入婴孩口中。

　　囡囡呼吸稍稳，却仍昏迷。墨尘自身毒性反噬，呕出大口黑血，视线开始模糊。

　　必须找人求救...临州城不能去，清河镇太远...

　　火光摇曳中，他看见供桌下有块松动的砖。本能撬开，竟是暗格！内里藏着一支信号焰火，旁有纸条：

　　“若遇险，燃此。笠。”

　　是若笠的手笔！他竟料到这一步！

　　墨尘颤抖着点燃焰火。红光冲霄而起，在夜空中绽开青云宗印记。

　　希望骤亮又灭。谁会在荒山看见？就算看见，来得及吗？

　　他靠坐柱边，守正剑横膝，凝视火堆对面仿佛沉睡的师妹。灵儿唇角微扬，像做着甜梦。他想起下山那日，她蹦跳着问会不会路过百花谷。

　　“下次...”他轻声道，“一定带你去...”

　　囡囡忽然哭起来，小手指向殿外。墨尘警惕握剑，却见门口雪地里躺着个药囊——正是若笠之物！

　　他冲出门拾起，囊中竟有新鲜药草和米浆！还有张字条：“勿信来人”。

　　谁放的？何时放的？

　　喂囡囡喝下米浆后，孩子终于安稳睡去。墨尘却不敢放松，持剑守在门边。

　　夜半，风雪稍歇。远处传来铃铛声，清脆熟悉。一辆驴车驶近，老妪下车招呼：“道长可是求援？老身送你们去医馆！”

　　墨尘心中警铃大作——那铃铛声与灵儿银铃一模一样！

　　老妪渐近，面容慈祥，眼底却泛绿光。墨尘守正剑嗡鸣，却听身后囡囡啼哭。

　　“乖囡囡莫怕。”老妪笑露尖牙，“婆婆带你见娘亲...”

　　墨尘剑指其喉：“退下！”

　　老妪叹息：“何必呢？让老身带她走，你还能活...”

　　剑光一闪，老妪头颅飞起，落地竟成纸人！无头身躯仍前行，直扑囡囡！

　　墨尘回身护婴，纸爪已抓向他心口！千钧一发，囡囡怀中突然迸发清光——是灵儿碎铃残片！

　　纸人焚毁。囡囡哭得撕心裂肺，小手中紧握一片银铃，割出深深血口。

　　墨尘急忙包扎，却发现血竟是黑色！卦婆诅咒通过银铃传导，已侵孩子心脉！

　　他耗尽最后真气逼毒，收效甚微。囡囡气息越来越弱，漆黑瞳孔倒映他绝望面容。

　　“坚持住...”他哽咽，“师兄们...马上来了...”

　　囡囡忽然停止哭泣，漆黑眼睛望着虚空，小手虚抓，仿佛看见谁。

　　“娘...”她咿呀出声。

　　墨尘猛地抬头——灵儿身体竟在消散，化作萤光点点！是回光返照的魂归！

　　萤光环绕囡囡，孩子露出笑容，小手抓住一缕光：“蝴蝶...”

　　萤光渐黯，囡囡笑容凝固，小手颓然垂落。

　　最后一点萤火熄灭了。

　　墨尘呆坐良久，轻轻将囡囡放入灵儿臂弯。母女相拥，如熟睡一般。

　　他拾起守正剑，以指抚过剑身。剑映火光，也映出殿外悄然而至的黑影——卦婆真身终于来了。

　　绿瞳在夜色中如鬼火，声音温柔似水：“可怜...都死了...只剩你了...”

　　墨尘缓缓起身，剑指来人：“不止。”

　　卦婆一愣。

　　“青云宗墨尘在此——”他声音平静，却震得梁柱落灰，“还有一剑，请君试之。”

　　守正剑光华暴涨，照亮他决绝面容。

　　卦婆尖笑：“强弩之末！”绿瞳迸射幽光。

　　剑光与幽光碰撞刹那，墨尘忽然回眸——草堆上，灵儿的长睫似乎颤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

　　他永远不知道了。

　　巨响吞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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