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血从钟缝里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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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穿窗,卷起书页哗啦作响。

  苏锦黎站在案前,指尖仍压在那张飘落的夹纸上,目光一寸未移。

  “铸钟之日,血祭七匠,以镇幽怨。”

  字迹干枯如藤,墨色泛褐,显然是多年前所书。

  她缓缓将纸翻转,背面还有一行极小的朱批:“钟泣血,则冤魂现;声再动,国本摇。”

  她呼吸微凝。

  永夜钟并非无故异动——它是被唤醒的。

  而所谓天象示警,实则是沉埋三十年的怨气破土而出。

  她闭了闭眼,脑中闪过前世记忆:庆元十三年冬至,先帝暴崩,东宫被废,七皇子萧澈因病未能入宫奔丧,三日后亦咳血而亡。

  朝野皆道是疫病流行,可就在那一夜,民间传言永夜钟曾自鸣三声,无人敢信,更无人敢提。

  如今重来一遍,钟又响了,血又出了。

  一切,竟分毫不差地走向那个结局。

  但她已不是当年任人摆布的庶女。

  她是苏锦黎,带着两世记忆归来的人。

  她迅速提笔,在素笺上誊下《太庙祀典补遗》中的关键段落,并附上一句:“昔年静思院火起之夜,钟未动;今血出而钟再震,岂非天意欲昭其冤?”

  写罢,吹干墨迹,用油纸层层包好,封入竹筒。

  次日拂晓,一名灰袍老僧自白马寺山门走出,手中佛珠轻捻,袖中竹筒贴身藏匿。

  他步履沉稳,穿过半座京城,最终消失在城西一座僻静府邸侧门之后。

  与此同时,大理寺少卿谢云归已在衙署内与林砚舟对坐良久。

  “你真要递这道疏?”林砚舟声音低哑,“南郊告祭,非天子亲不行。若无诏命而请复礼,形同逼宫。”

  “那就让他们觉得,是天在逼。”谢云归将拟好的《请复南郊礼疏》推至案中,“钟已两动,血已外渗。你说这是巧合?还是先帝遗训里的‘负一人’终于开口了?”

  林砚舟盯着“朕负一人,钟必三年一颤”八字,久久不语。

  他知道这句出自先帝晚年手札,原藏于内阁密档,极少有人得见。

  谢云归能引此语,必有内线。

  但他更清楚,这句话一旦公之于众,便如利刃悬顶——皇帝若不祭天,便是承认辜负忠良;若祭,则等于默认天谴临头。

  “你会惹祸上身。”他最终说道。

  “我本就在祸中。”谢云归淡淡一笑,“我只是个旁支出身的小官,能活到今日,全靠在刀尖上跳舞。但这一次……我想赌一次清白。”

  两人连夜润色奏疏,次日清晨便联名递交通政司。

  然而不过半日,消息传来:礼部尚书以“典礼重大,需合议”为由,暂扣奏本。

  压下了。

  但这并不意外。

  因为另一场风暴,已在市井悄然掀起。

  几日后,街头巷尾开始流传一首童谣:

  “永夜钟,滴红泪,

  烧弟屋,立兄位。

  铜壶漏尽星不留,

  赤面金冠唤旧魂。”

  孩童拍手传唱,百姓议论纷纷。

  有人说是神谕,有人说是疯话,可越来越多的人在深夜聚集钟楼之下,捧香焚纸,祭拜无名亡者。

  甚至有老妇跪地痛哭,声称梦见七名工匠披枷带锁,哀嚎不止。

  民心浮动,谣言成势。

  而在皇宫最深处的地宫之内,钦天监漏刻博士程砚秋独自伫立于水运浑象之前。

  这座青铜巨仪静静运转,齿轮咬合之声细微如息。

  她俯身查看底座机关,忽然发现一组刻度偏移了半格。

  对照星图推演,她猛然醒悟——每三百六十夜,浑象内部的地脉感应装置便会自动校准一次,触发特定频率的震动,恰好与永夜钟的共振波长完全吻合。

  这不是偶然。

  这是设计。

  她颤抖着取出随身铜牌,在背面悄然刻下一行数字与星位:“庆元十三年冬至,荧惑逆行于井。”

  刻完,她抬头望向穹顶星图,喃喃道:“非我启钟,乃天借我器。”

  她不知道谁在幕后布局

  数日后,朝廷终于松口。

  皇帝虽未明旨重启南郊祭,却默许太常寺整理礼器名录,为“万一举行”做准备。

  林砚舟奉命进入太常寺库房。

  尘封的梁柱间蛛网密布,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漆木与铜锈的气息。

  他一箱一柜地核对清单,直至步入最深处一间禁室。

  那里堆满蒙布的礼器残件,大多标注“废弃勿用”。

  他正欲退出,忽觉脚边有物绊了一下。

  低头看去,是一只乌木匣子,半掩于破席之下,表面覆满灰尘,锁扣已锈死。

  他蹲下身,拂去尘土,隐约可见匣盖上刻着四个小字:

  “赤金承面”。

  心头莫名一跳。

  他记得,《礼器志》中有载:南郊大祭,主祭者须戴赤金面具,以隔凡尘、通天地。

  此面具共制三副,唯皇嗣中蒙冤者方可启用其一。

  可史书从未记载,哪位皇子曾戴此面行礼。

  他手指微颤,轻轻推开匣盖一角——

  一道暗金光芒,幽幽浮现。林砚舟的手指僵在半空,呼吸几乎停滞。

  那道暗金光芒并不刺眼,却像一根针,直直扎进他多年坚守的信念深处。

  他缓缓掀开乌木匣盖,整副赤金面具终于显露——造型肃穆,眉心嵌着一块血玉,边缘雕有锁魂纹路,正是《礼器志》所载“代罪祭官”之饰。

  此物不用于帝王,而专为替天受罚之人所设。

  传说中,若君主有大过,可令一人戴此面行祭,以血肉承天谴,保社稷无虞。

  可如今太平盛世,怎会留存此等凶器?

  他的目光落在面具内侧那行刻字上:“裴氏承泽,代戮以赎。”

  字迹细如发丝,却是刀凿而成,深及金属肌理。

  不是后人加刻,而是铸时即存。

  裴氏……承泽?

  他脑中轰然一震。

  当今太子裴文昭,生母早逝,幼年养于先帝宠妃苏贤妃膝下,对外称“承恩宫中长成”。

  但坊间旧闻曾提一句:其生母本姓裴,乃前太常卿庶女,因卷入静思院旧案被赐白绫,死后族谱除名,连牌位都未入宗庙。

  难道……

  他猛地记起庆元十三年冬至那一夜,东宫失火,三皇子裴文启趁乱控言七皇子萧澈勾结术士、妄动钟仪,致天象示警。

  先帝震怒,废黜原太子,改立裴文启为储。

  而那位原太子,史书仅记“病卒于静思院”,连谥号也无。

  但如果,那人并非病死?

  如果,他是戴着这副面具,在无人知晓的仪式中,被当作“代罪者”献祭给了上天?

  林砚舟踉跄后退一步,撞翻了身侧一只铜炉。

  尘灰簌簌落下,仿佛整间禁室都在无声控诉。

  他忽然明白为何永夜钟会泣血——它不是预警,是回应。

  三十年前那场祭祀并未终结,怨气未曾消散,而是被钟声封印,随地脉流转,等待真正的清算之日。

  他咬牙将面具原样覆回,用破席掩好木匣位置,强压颤抖走出库房。

  不能声张。

  此刻任何动作都可能打草惊蛇。

  但他必须留下痕迹。

  回到值房,他取来太常寺最古老的《礼典稽疑》,在空白页角落画下一枚残缺的面具轮廓,并写下四个小字:“赤面非吉”。

  笔落之时,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他苍白的脸。

  同一夜,刑部档案库。

  沈知节蹲在地底砖缝前,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脚底震动持续了整整半盏茶时间,像是某种机关运转的余波。

  他撬开三块青砖,露出一条狭窄石阶,向下延伸至黑暗。

  墙上刻着五个小字:“永夜渠·壬午年修”。

  壬午年,正是三年前。

  他从怀中取出那本破旧《工役杂记》,纸页泛黄,边角焦黑——这是当年静思院火灾后唯一幸存的工部备案抄录,由一名老吏临终托付于他。

  翻开其中一页,他手指微颤:

  “东宫奏请疏浚地下水道,以防涝患。领工者:太子少傅裴文启,协造监程砚秋(钦天监籍)……”

  程砚秋?她怎么会参与工程?

  他又往后翻,在一行不起眼的备注栏里看见一句话:“渠线绕钟楼基座三匝,引南泉入北井,曰‘涤秽净鸣’。”

  沈知节瞳孔骤缩。

  水道绕钟?这不是排水,是共振。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匠人口诀:“铜钟怕湿振,水激则鸣。” 若有人借地下水流冲击钟基,再配合特定频率震动——比如水运浑象的校准机关——岂非能人为唤钟?

  而火呢?

  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一段被墨涂去又复写的内容:“静思院地炕常年不通烟道,反接暗管通外渠……燃点自内起,非人为纵火。”

  指尖冰冷。

  原来他们根本没放火。

  他们是引地火入屋,借水渠传震启钟,再以“天罚”之名,杀一人,立一人。

  他抖着手,在册子末尾写下最后一行批注:

  “水道通钟,火自地生——他们不是纵火,是引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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