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死人比活人更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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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如墨,沿着皇城的飞檐缓缓倾泻。

  京城街头巷尾,流言早已沸腾。

  “七王妃借灯招魂,夜引冤魄入府。”

  “她在鹤影谷设坛通幽,与阴兵结契!”

  “那灯不是灯,是引魂幡!”

  茶肆酒楼间,这些话像藤蔓般疯长,缠住人心。

  匿名奏折已递上御前,字字控诉苏锦黎以邪术聚阴气、图谋不轨。

  朝中大臣议论纷纷,太子党羽暗中推波助澜,连一向沉默的皇帝也多看了几眼那份奏本——虽未降罪,却终究默许了风向的倾斜。

  可七王府内,风平浪静。

  苏锦黎坐在窗边,手中摩挲着一只无铭铜铃,铃身粗糙,似经年埋土,毫无纹饰,唯有底部一道细微划痕,形如断刃。

  她目光沉静,仿佛早已听见千里之外的脚步声。

  “谢无咎到了吗?”她问。

  赵九低声回禀:“昨夜进京,今晨已护送云婆婆入城,暂居南华客栈,未露行踪。”

  她点点头,将铜铃轻轻放在案上,像放下一段尘封的誓约。

  “让她知道,该叫谁的名字。”她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铁石般的决意。

  三日前,南陵大旱,地裂如蛛网,义庄被迫迁坟。

  百十年无人问津的乱葬岗被掘开,白骨森然。

  就在一座无碑旧冢之下,云婆婆亲手挖出半块残甲,锈迹斑斑,上面刻着一个模糊姓氏——“李”。

  还有一封血书,用黑褐色干涸的字迹写就:

  “吾等守北门七昼夜,无援,全员殁。惟愿后世,灯下有公道。”

  字不成行,笔力尽断,显然是临死前以指代笔,蘸血而书。

  云婆婆跪在坟前,老泪纵横。

  她是三十六哨遗孤的收留者,一生守尸、敛骨、诵安魂经,从不问政事。

  可这一次,她站出来了。

  她让人把残甲与血书置于城门口那盏白鹤灯下,自己披麻戴孝,长跪不起。

  百姓围拢过来,起初只是看热闹,待听说这是当年北境死守孤城的“断鸿哨”遗物,人群骤然安静。

  有人认出了那半块甲胄上的纹样——正是先帝年间羽林军精锐标识。

  “他们……是被抛弃的?”

  “守了七天七夜,没人救?”

  低语渐成怒潮。

  第三日清晨,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卒徒步百里抵达南陵,背负旧剑,步履蹒跚。

  他走到灯前,点燃三炷香,插进焦土。

  是李崇山,原“羽林第一哨”哨主,曾与断鸿哨并肩作战。

  县令带人前来劝离,说此乃“惑乱民心之举”,须即刻拆除白鹤灯。

  李崇山转身,直视县令,声如寒铁:“你若敢拆灯,便先斩我这把老骨头。”

  话音未落,数十名老兵家属自四野赶来,抬着空棺列阵于街心,齐声高呼:

  “还我忠魂清白!”

  “要真相,不要谎言!”

  哭声震天,烛火连野。

  消息传至京中,大理寺少卿裴照当夜调阅尘封卷宗。

  他表面依附太子,实则为先帝暗桩后人,手中握有旧档密钥。

  一夜翻查,终于找到一份兵部旧档:当年北门战报曾七次求援,文书俱全,皆呈兵部尚书——今镇国公之父。

  批复只有一句冷字:“粮道不通,缓援。”

  缓援,即是不援。

  三十六哨,三百七十二人,尽数战死荒原,尸骨无归。

  而朝廷从未追恤,反以“临阵脱逃”抹黑其名,只为掩盖战略失误与权臣私利。

  证据确凿。

  裴照将卷宗副本悄然送出,同时上奏请查“旧年边防失职案”,言辞克制,却字字如针。

  朝堂震动。

  而这一切,皆始于一只无铭铜铃,一盏白鹤灯,一封血书,一个守尸老人的执念。

  七王府中,苏锦黎立于廊下,听赵九复述南陵诸事,始终未语。

  直到听见“百姓自发点灯祭拜”时,她才微微闭眼,呼吸轻了一瞬。

  她没有去解释自己是否通幽,是否招魂。

  她只是让真相自己走出泥土。

  有些人死了太久,久到人们以为他们从未存在过。

  可只要有一盏灯亮起,他们的名字就会被重新念出来。

  这才是她真正要的——不是澄清谣言,而是掀开盖子,让那些被掩埋的忠烈,成为压倒世家谎言的最后一根梁。

  夜深,她独坐书房,提笔欲书,又停住。

  窗外雨丝斜织,打湿了庭院中的灯笼纸面,火光摇曳,却不灭。

  她忽然想起萧澈病中所说的话:“死人比活人更好用。”

  当时她不解,如今明白了。

  活人会怕,会退,会妥协。

  死人不会。

  他们只会沉默地站着,直到正义低头或崩塌。

  她提笔,在信笺上写下一行小字:

  “灯已燃,风不止。”

  搁笔时,远处传来更鼓声,悠长沉重。

  而下一步,将由她亲自叩问天听。寒衣节,皇陵外。

  风卷着冷雨扑在千灯坛上,纸灯笼簌簌作响,火光在湿夜里挣扎跳动,却始终未熄。

  黑压压的人群立于阶下,有老兵、遗属、百姓,也有悄然混入的官员与暗探。

  他们沉默地望着那座临时搭起的高台,仿佛等待一场不属于现世的审判。

  苏锦黎一袭素白深衣,外披墨色斗篷,扶着云婆婆缓步登台。

  老人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臂弯,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她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尸骨上。

  “该开始了。”云婆婆低语,声音沙哑如风中残烛。

  苏锦黎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名册——那是裴照连夜抄录的三十六哨将士名录,每一行字后,都标注着战死地点、时间与官方诬陷的罪名。

  第一盏灯,她亲手点燃。

  “李承远,羽林军断鸿哨左队副,北门第七夜力竭而亡,死时手握断刀,身中十七矢。朝廷报档称其‘弃阵南逃’,家属削籍流放。”

  她的声音不高,却被风雨送至每一个人耳中。

  有人低头啜泣,有人猛然抬头,眼中燃起怒火。

  第二盏灯亮起。

  “赵砚之,原北境驿卒,代传求援文书七次,皆被兵部压下。最后一封以血书封缄,未及送出,城破殉难。档案记为‘私自离岗,按律除名’。”

  第三盏、第四盏……她一盏一盏地点下去,名字一个接一个响起。

  那些沉埋了十几年的名字,在风雨中重新有了呼吸。

  有些人家属尚在,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有些人早已无亲无故,只剩孤魂野鬼般的名字,在天地间回荡。

  当第三十六盏灯燃起时,乌云骤裂。

  一道惊雷自天而降,劈开厚重阴霾,电光如剑,直刺碑林深处。

  那一瞬,数百座皇陵石碑仿佛被唤醒,森然列阵,映出冰冷光辉。

  有人失声喊了出来:“是天意!”

  云婆婆颤巍巍举起手中残甲,高过头顶,嘶声喊道:“孩子们,回家了!”

  全场齐跪。

  没有号令,没有安排,成千上万的人在同一刻伏地叩首。

  雨越下越大,可没人起身。

  火光在雨中摇曳,像无数双不肯闭合的眼睛。

  苏锦黎站在高台中央,雨水顺着发梢流下,浸透衣襟。

  她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却没有胜利的快意。

  她只是完成了承诺——不是为权谋,而是为那些本不该被遗忘的人。

  三日后,朝堂震动。

  御史台连上三本,直指镇国公当年主掌兵部时“匿报军情、诿过于忠”,致边防溃败、将士含冤。

  弹章措辞凌厉,证据确凿,连皇帝都无法再视而不见。

  镇国公府连夜派人打点宫门,其子更是在东宫外候至四更,却被拒而不见。

  太子闭门谢客,似与此事彻底切割。

  而此时,裴照独坐书房,将一份名单悄然封入信匣。

  名单上罗列着当年所有经手军报却选择沉默的官员,从六部主事到御前参议,牵连数十人。

  末尾一行小字墨迹未干:

  “死者已言,生者岂能装聋?”

  七王府中,萧澈倚在榻上听赵九复述前事,唇角微扬,苍白面容浮起一丝冷笑。

  “锦黎这一招……是让死人替我们说了活人不敢说的话。”

  他抬眼望向窗外,檐下雨滴正敲打着庭院中的白鹤灯。

  灯火未熄,风波未止。

  而在国子监深处,一盏孤灯下,崔焕之提笔写下第一行字:“礼崩乐坏,始于僭越。今有白鹤灯立于皇陵之外,非祀非典,形同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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