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水不走,是门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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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水第三日,晨光刚透出山脊,执灯会的信鸽便扑棱着撞进王府后院,羽翼带风,爪上竹管沾着泥痕。

  守夜婢女拆开纸条,脸色骤变,直奔书房。

  苏锦黎正对镜绾发,银簪未落,听得“永宁闸闭门三日”八字,手一滞,簪尖在发间划出一道微痛。

  她放下梳具,走到舆图前。

  指尖缓缓压在“永宁闸”三字上。

  那是一座横跨渭水支流的石构水门,建于百年前景元年间,名义归工部管辖,实则百年来由沈氏私养的“河巡营”掌钥轮守,钥匙代代相传,连户部调令都难换一开。

  而如今,它成了卡在清水渠咽喉上的一块铁石。

  飞报续至:守卒持沈家牙牌拒令,下游八村断流,已有老幼中暑昏厥,田土复裂。

  苏锦黎静立片刻,忽然弯唇一笑。

  她转身取下墙上悬挂的《水脉吟》简谱,轻轻叩了两下。

  “他们以为锁住一道门,就能堵住万壑流?”

  声音不重,却像刀锋刮过冰面。

  她召来陈砚舟。

  这位曾为流民、现掌执灯会账目的主簿,眉眼沉稳,袖口还沾着昨夜核对粮册时蹭上的墨灰。

  他低头听令,未问缘由,只等吩咐。

  “查近十年所有因争水获罪的百姓。”苏锦黎语气平缓,却字字如钉,“无论案由大小,无论是否定谳,名单列出来,一个不漏。”

  陈砚舟领命而去。

  当夜,王府西厢灯火未熄。

  他翻遍州县转呈的刑案抄录、大理寺驳回的诉状底稿、甚至民间讼师私下誊写的冤录残卷。

  一夜未眠,最终汇成一本薄册——共三百二十七人,皆因“求水”入狱。

  细看案情,惊人一致:下游村民集队赴上游请水,轻则以“聚众喧哗”拘押,重则判“冲撞河防、意图夺控水利”,杖责流放;而同期上游世家昼夜引水灌园、喷泉养荷,从未有一案被究。

  更有一条律文藏于《户典附录·田赋章》末段小注:“凡水道经贵戚庄园者,取用优先,民不得争。”无明令颁布之年月,无奏议记录,却屡被援引定罪。

  陈砚舟合上册子时,手微微发颤。

  这不是疏漏。

  是早就写好的劫杀令。

  次日清晨,他将册子呈上。

  苏锦黎未翻多看,只扫了一眼落款引用的律条,便将其投入火盆。

  火焰腾起,映红她半边脸颊。

  她凝视着那行字在火舌中蜷曲、焦黑、化为灰烬,低声说:“那就让这火,烧出一条新律来。”

  消息传出不过两个时辰,裴文昭已站在大理寺公堂前。

  他一身青袍,身后摆着三十六具陶瓮,高低错落,如同祭坛上的灵位。

  每一瓮中盛着不同水质——浑浊泥浆、泛绿臭水、盐碱苦汁,甚至有几瓮只装着干裂土块,龟裂如老人掌纹。

  旁立木牌,写着村落名与死者姓名:“河东李大郎,渴死于井底”“幽州赵氏妇,饮碱水堕胎身亡”……

  他当众展开卷宗,朗声宣读:“同为天子臣民,何以一闸之隔,命如草芥?上游花园日耗千斛以养牡丹,下游百姓掘土啜湿以活命——此非天灾,乃人祸!而律法纵容此祸,反惩求生之人,岂不荒谬!”

  围观百姓越聚越多,有人认出自家亲族名字,当场跪地痛哭。

  孩童拉扯母亲衣角:“娘,我们喝的也是这种水吗?”

  舆情如潮。

  恰在此时,元惠帝遣心腹内侍微服探察,目睹此景,连夜回宫奏报。

  当夜,紫宸殿灯火未熄。

  司礼监悄悄传出消息:皇帝命刑部重议历年“争水案”,并召工部尚书密谈水政归属。

  风向开始转动。

  而在王府深处,苏锦黎立于窗前,手中握着一封密信——赵九龄亲笔,仅八字:“永宁闸钥,三代世袭。”

  她眸光微闪,忽而转身唤人:“备纸墨。”

  提笔写下一行指令,封入蜡丸,交予暗哨:“传令赵九龄——不必强攻,不必夺钥。”

  “我要他们自己打不开门。”第292章 水不走,是门在关(续)

  铁轴卡死那刻,天刚蒙蒙亮。

  晨雾还缠在永宁闸的石柱上,守将一脚踹开绞盘房的门,火把往里一照,只见那根碗口粗的铁轴已泛出暗红锈斑,黏稠如血浆的油渍附着其上,遇潮气后竟凝成胶状,将齿轮死死咬合。

  他怒吼一声,命人加力推杆,十几个壮汉压上肩头,木杠吱呀欲断,铁轴却纹丝不动。

  “昨夜运粮的队伍呢?”守将猛然回头,“查!一个都不准放走!”

  可挑夫早已散入河巡营各队,默默卸下米袋,混迹于伙房与马厩之间。

  他们不动声色,连眼神都未多留一瞬。

  而那些随行的工具箱——本该装着凿子、扳手、铜楔——此刻正沉在营地外一口枯井底,桶壁内层被盐水反复浸透,连铁钉都开始发黑。

  与此同时,山道上传来歌声。

  起初只是零星几句,像是风里飘来的童谣。

  接着声音渐密,由远及近,百人齐唱,节拍整齐得如同鼓点:

  “铁门不开人来开,

  十指抠出活水来!

  一锄挖破千年锁,

  万人共饮渭水白——”

  韩四娘站在渠首高坡上,手中攥着最后一叠传单。

  她身后,执灯会的妇孺正挨村分发《开闸谣》。

  纸张粗糙,墨迹未干,但每一张都被珍重接过,有人贴身藏进衣襟,有人念给瞎眼的老母听。

  农夫们扛着锄头赶来,围在闸下,却不冲撞栅栏,只仰头望着那扇紧闭的石门,一遍遍重复着歌谣。

  这不是暴动,是示威。

  一种沉默而坚定的集体意志。

  虞幼窈在午夜时分抵达。

  她穿一件素青布裙,脚踩旧履,背负一架轻便竹架,上面绷着七根长短不一的细竹竿。

  她在闸体四周缓缓行走,时而蹲下抚石,时而侧耳贴地。

  她听不见声音,却能感知振动。

  指尖划过青苔覆盖的石缝,掌心贴住基座,仿佛整座水闸是一具巨大的乐器。

  她终于停在东北角第三根支柱前,轻轻点头。

  身旁助手立即示意众人列阵。

  一百名青年持长竹竿立定,依她手势排布间距。

  她跪坐于地,双手平摊压在石面上,抬起右掌,缓缓下压三次——这是起拍。

  第一击落下。

  “咚——”

  竹竿齐落,震起一圈尘灰。

  第二击,频率加快。

  第三击,节奏微变,如溪流初涌。

  虞幼窈闭目感应,额角渗汗。

  她忽然抬手止住后续动作,摇头,再调整两人位置。

  然后重新起势。

  就这样,敲了整整两个时辰。

  至子时三刻,天地寂静,唯有竹竿击石之声回荡山谷。

  忽然间,虞幼窈猛地睁眼,双掌同时向上扬起——全力一击!

  “轰!!!”

  一声巨响撕裂夜空。

  锈蚀已久的绞盘轴心应声崩裂,断裂处火星迸溅,宛如礼花炸开。

  沉重的闸门发出迟缓而悲鸣般的呻吟,缓缓升起一条缝隙。

  紧接着,水流试探般涌入,随即奔腾咆哮,如万马脱缰,顺着新开的清水渠倾泻而下!

  两岸百姓怔了片刻,忽然爆发出震天哭喊。

  老农扑跪在地,掬起第一捧水含入口中,老泪纵横;孩童赤脚追着水流奔跑,尖叫欢笑;妇人们抱着陶罐排队接水,边哭边唱。

  赵九龄立于岭上,黑袍猎猎,眸光冷峻。

  他望着远处信号台燃起的绿色焰火,低声下令:“放鹰。”

  一只黑羽苍鹰自林中腾空而起,爪系竹管,直扑东南方向。

  它将飞越三州十七县,送去一句话:第一道门,破了。

  京城,沈府。

  沈知白摔碎茶盏时,瓷片割破了他的手指,鲜血滴落在波斯绒毯上,像一朵朵凋谢的梅。

  他盯着窗外夜色,脸色铁青。

  原以为封锁三日,下游必乱,饥民暴动,新政便会背上“扰民”之罪。

  届时参劾奏章齐发,皇帝也只能收回成命。

  可眼下舆情反转,百姓不恨官府,反倒齐唱什么《开闸谣》,把矛头全指向河巡营、指向沈家!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份密折。

  灰衣幕僚悄然递上的《新渠章程草案》,字字诛心:“水非私器,利归天下;轮值共管,士农同议。”若此策成文,百年世家对水利的垄断将彻底瓦解。

  他冷笑一声,取火折子点燃纸页,看着火焰吞噬每一个字。

  “痴人说梦。”

  可他没看见,那灰衣人退出书房后,在檐角摘下面具,露出陈砚舟旧识的脸庞。

  一枚微型蜡丸从袖中滑出,已被迅速封存,即将送往王府。

  而此刻,王府灯下。

  苏锦黎铺开一张新图。

  绢面宽大,绘有山川脉络、水系分布,红线串联数十要隘,标注“拟建共渠点”。

  图末朱笔批语,力透纸背:

  “门可关,流不止。”

  她搁下笔,望向窗外渐明的天色。

  这一夜,不只是破了一道闸。

  是撬动了一个时代。

  但她知道,真正的战争才刚开始。

  毕竟,有人已经坐不住了。

  就在她收卷之际,东角门传来急报:江南快马入京,携来三份异常考录副本,尚未拆封,却被正名坊学子围堵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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