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皇上,您也配听这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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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宫后,闭门不出。殿外积雪三寸,内里炭火不燃。
御前太监连递三道汤药,皆被挥袖打翻在地。
龙袍未解,冠冕斜坠,帝王坐在空荡的养心殿中,眼神死寂如井水。
那一拜,不是礼,是崩塌。
他跪的不是铁三爷,而是那口钟——那口本该只听天子之命、却为庶民震响的哑钟。
消息传到东宫时,太子正在批阅奏章。
他搁下朱笔,冷笑一声:“天子伏阶?好啊,那就让他永远跪着吧。”
当夜,六部文书往来尽数封锁,宫门增设两道巡防。
一道诏令悄然下达:凡有外臣提及“钟事”“民声”“听政”者,一律以“妄议君礼,大不敬”论处,轻则夺职,重则入狱。
风声紧得连落叶都不敢响。
崔明瑜接到消息时,正整理《启钟录》的最终定稿。
这是她三日三夜亲手誊写而成的实录,纸用的是尚仪局特制玉版笺,字字端楷,无一涂改。
其中详载祭典当日七人执槌、钟鸣万民泪、天子伏拜全过程,末尾更附裴九渊亲笔所记:“癸酉年冬祭后七日,天子伏阶,敬聋者之槌。”
她披上青灰斗篷,提灯入宫。
尚仪局虽归内廷管辖,但依祖制可直呈女官奏报。
她走的是偏角门,避开禁军主力,却仍被拦在太极殿外。
两名小太监垂首立于丹墀之下,手中拂尘横挡。
“娘娘有令,今日不见任何奏报。”
崔明瑜不语,只将手中帛卷缓缓展开。
雪光映照下,墨迹清晰如刀刻:“今有天子伏阶,敬民声如神谕。”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寒风。
“此为史官亲录,尚仪局备案正本。若陛下不愿见我,那便让这天地共听。”
四周宫人悄然聚拢,有的低头合十,有的悄悄退后一步行礼。
一名老宦官颤巍巍摸出怀中半截残香,点燃插在石缝间——那是百姓供奉“哑钟”的习俗。
崔明瑜收起帛卷,转身离去,背影挺直如松。
消息一个时辰内送至七王府。
苏锦黎正在书房翻检古籍。
沈琅立于一侧,眉头紧锁;陈老佝偻着背,手指轻轻摩挲一本虫蛀严重的线装书——《礼乐通考·补遗》。
“找到了。”陈老忽然开口,枯指停在一页边缘,“昔年先帝尝设‘听政台’,纳庶民谏言三日,钟为之三鸣。”
苏锦黎俯身细看。
那行字几乎被蛀洞吞噬,只剩残痕断句,但她一眼认出——这是真迹,非后人伪增。
她提笔蘸墨,圈出“三日”二字,指尖微顿。
“既然他们怕我们发声……”她抬眸,目光清冷如刃,“那就把声音变成规矩。”
当晚,王府暗室灯火通明。
三百份《听政请愿书》连夜秘印,纸用粗麻再生纸,象征平民之本。
每一份都留有签名空格,由瞽目坊牵头,联合城南十二乐坊、北市鼓社、西巷织户会,逐户上门征集联署。
有人颤抖着按下手印,有人用盲文刻下名字,还有母亲抱着夭折孩子的牌位,在纸上写下:“替他说一句公道话。”
十七万三千二百六十九人签名。
数字上报那刻,沈琅红了眼眶:“这些人,从前连进宫门的资格都没有。”
苏锦黎只问:“何时能递?”
“明日早朝。”
“不。”她摇头,“等三日。让恐慌再熬他们三天。”
三日后清晨,紫宸殿前百官列班。
崔明瑜身着尚仪局正三品官服,手持黄绸包裹的请愿书,缓步出列。
“臣女崔明瑜,奉尚仪局全体女官之名,请复祖制。”
满殿哗然。
她朗声道:“查《礼乐通考·补遗》载:先帝曾设‘听政台’,纳庶民谏言三日,钟为之三鸣。今民心未安,钟异频现,恐天地示警。为安社稷、顺天意,恳请依旧例开设‘冬听三日’,允百姓代表入宫陈情,由尚仪监录言上达天听。”
她说完,将请愿书高举过头。
司礼监接过后呈入御前。
皇帝坐在高座,脸色阴晴不定。
他不想准,可那一夜的钟声还在耳边回荡——那不是乐音,是无数亡魂的低语。
若再拒民意,谁敢保证哑钟不会再度自鸣?
良久,他闭眼,吐出一字:“准。”
圣旨下达那一刻,西华门外已聚起人群。
沈琅亲自带队,十二坊推选出七位平民代表,统一着素麻衣,佩“言者符”,于辰时三刻抵达宫门候召。
他们中有织妇、有退伍老兵、有失学童蒙师……而最后一位,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乐工。
他手里捧着一支焦黑断裂的木笛,那是他唯一的遗物——三十年前因私自演奏《太平引》被罚饮净音汤,喉骨尽碎,终生不能言语。
此刻,他站在西华门前,仰头望着那扇从未开启过的朱漆大门,眼中泛起泪光。
宫墙之上,一只乌鸦振翅飞过。
地宫深处,那口哑钟忽然又是一震。
很轻,却持续了整整七息。
苏锦黎站在窗前,望着皇宫方向,低声呢喃:“开始了。”
而第一个要开口的人,正是那个再也说不出话的赵十三。
紫宸殿外,听政台搭在丹墀之下,七级青石阶上铺了粗麻布,象征“民声不饰”。
辰时刚过,百官肃立两侧,目光如刀,盯着那七位素衣佩符的平民代表。
太子一党早已暗中串联,只待开场便以“礼崩乐坏”为由发难。
第一个登台的是赵十三。
他步履蹒跚,手中捧着焦黑木笛,身后背负一只油纸包裹的卷册。
台下已有官员冷笑出声:“此等残废,焉能陈情?莫非是要哭诉不成?”
可当赵十三缓缓展开那页泛黄残纸时,全场骤然死寂。
那是东厂密档的残页,边角烧灼,墨迹斑驳,却清晰列着三百零七人姓名——全为当年被灌“净音汤”的乐工。
名单末尾,赫然盖着皇后私印,批语冰冷:“凡涉《太平引》者,喉骨尽毁,永绝宫外之音。”
监察御史怒喝:“伪书!定是王府伪造!”
赵十三不答,只将木笛轻放在案上,然后双手颤抖地指向自己的喉咙,又缓缓举起那份名单,目光扫过诸公卿,一字未说,却胜千言。
就在这时,台下传来稚嫩童声。
一名十岁左右的瞽目孩童被人牵上台来,是城南瞽目坊推举的诵读者。
他看不见众人,只朝着声音的方向朗声背诵:
“娘为何不能唱歌?她说她记得一支曲子,叫《太平引》,可她一开口,官差就来了……她说,那不是罪,是声音。”
孩子的声音清澈如泉,在寂静的宫门前一圈圈荡开。
几位年迈礼臣低头掩面,手指微颤。
有人悄悄退后半步,避开了这双看不见的眼睛。
与此同时,七王府偏院。
萧澈倚在榻上,苍白指尖捏着一枚断裂的玉玺碎片,轻轻放入漆匣。
他咳了几声,墨色手帕沾上血丝,却仍提笔写下一行字:“此物已废,但谎言犹存。”随即将匣子交给暗卫,“送上去,不必藏名。”
半个时辰后,那匣子出现在听政台侧案上。
崔明瑜打开时,全场屏息。
承律玺——曾是先帝钦定“天命所归”的信物,二十年前一场大火中焚毁。
如今这枚碎片,却是从废墟深处挖出,断口处刻有极细的篡改痕迹:原印文“奉天承运”中的“运”字,被人以秘法磨去一划,改成了“奉天承诈”。
真相无需多言。
第三日深夜,韩四娘披着夜雨潜入七王府。
“东厂残部已入地宫,”她声音急促,“他们在听政台下方埋设‘静音瓮’,一旦百姓发言超时,瓮中气机触发,释放麻痹烟雾,届时群臣昏厥,便可污蔑民怨失控,酿成大狱。”
苏锦黎正在灯下翻阅《礼乐通考》副本,闻言并未抬头,只淡淡道:“铁三爷还在府外候着?”
“已等了两个时辰。”
“请他进来。”
次日凌晨,七口新陶瓮悄然运入宫禁,外形与静音瓮一般无二,静静埋入听政台基座之下。
唯有内行人才知,这些“回音瓮”内部嵌有磁石阵列,专为放大特定频率而设——正是三百年前《太平引》初奏时的主调。
听政最后一日,主持官员故意拖延流程,待最后一名发言人结束陈词后,仍不肯宣布散会。
计时铜漏滴尽,机关触发。
一声低鸣自地底升起。
众人正觉头晕目眩之际,七口瓮齐齐共振,一道苍老而激昂的声音骤然炸响,仿佛穿越百年风尘:
“你们听见了吗?这是三百年前第一个敢唱《太平引》的人!”
声浪滚滚,直冲云霄。
宫墙震颤,乌鸦惊飞。
连皇帝都在龙椅上猛然坐起,瞳孔剧缩。
而地宫最深处,那口沉寂千年的哑钟基座裂缝中,铜液悄然流动,缓缓拼出一个倒写的“醒”字,在幽暗火光中微微发亮。
那一夜,苏锦黎独坐窗前,听着远处更鼓声声。
风穿庭院,拂动帷帘,她忽然闭眼,耳边竟响起前世金殿之上的冷笑——
“你不过是个庶女,也配听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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