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墙塌了,影子还在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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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塌了,影子还在走路。消息传进宫时,天光尚早,薄雾未散。
苏锦黎正坐在记忆塔东侧的案前,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枚铜铃。
那铃身微凉,纹路清晰,编号“昌平—拾遗—079”,是三年前第一座民间拾遗亭落成时所铸。
她没有抬头,只问了一句:“赵砚之的奏本,递到哪个衙门了?”
柳知秋立于阶下,声音平稳:“都察院一份,内阁两份,另有一份直呈御前。联名者除他之外,还有三位致仕大学士,措辞极为激烈,称‘拾遗残片系人为伪造,动摇国本’,要求查封昌平亭所有档案,并彻查经手之人。”
“终于坐不住了。”苏锦黎低笑一声,眼中却无半分波澜。
这些人拖了这么久才出手,反倒让她有些意外。
但她知道,那一堵被火焚毁的隐墙,烧出的不只是焦纸与朱批,更是旧秩序崩塌的裂痕。
他们想用一纸奏章盖住真相,如同想用手掌挡住潮水。
“去调昌平亭近三年备案卷宗。”她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指尖落在“昌平”二字上,“从第一份口述记录开始,接收人、见证人、拓印匠、归档吏——每一步,都要有指纹泥印、铜铃编号、三方画押。”
柳知秋迟疑片刻:“若他们质疑流程本身呢?”
“那就让程砚秋来审。”苏锦黎转身,目光如刃,“她是监察御史,寒门出身,清誉无瑕。由她发起‘程序合规审查’,谁也挑不出毛病。”
三日后,程砚秋具本上奏,言辞铿锵:“臣亲验昌平拾遗亭自贞元十五年至十七年共计三百六十一宗档案,每一卷皆有编号可溯,每一页皆留泥印为证,百步之内,无一疏漏。若有伪造,岂容如此严密之制?”
朝野震动。
然而苏锦黎知道,这不过是第一轮试探。
真正的杀招,很快便至。
太学讲堂,春寒料峭。
一名白发老宦官颤巍巍立于台前,手持残片拓本,声泪俱下:“老奴当年在文书房誊诏,亲眼所见!此等纸张,绝非灯变当夜所用!此乃蓄意伪作,欺君罔上!”
台下学子哗然,宗室子弟纷纷鼓噪,似已胜券在握。
萧澈却在王府静坐饮茶,听崔砚铭低声禀报后,只淡淡道:“该你出场了。”
崔砚铭微微一笑,取出早已备好的《贞元年宫廷用纸谱系表》,当场公布。
其上详列各时期笺纸纹路、浆料配比、贡源批次,甚至附有工部存档的显微拓纹图样。
话音未落,台下一名工部老匠人忽然起身,指着残片拓本道:“此纸纤维含竹浆三成,松雪笺改良款,乃贞元十三年后特供内廷誊诏之用。而这位公公——”他翻出宦官名册,“彼时仍在浣衣局服役,距文书房八百步,何来近前誊诏之机?”
满堂寂静。
老宦官脸色骤变,嘴唇哆嗦,忽地双目翻白,一头栽倒。
无人敢扶。
数日后,刑部几位官员仍不甘心,私下议论:“纵然纸是真的,口述记忆又岂能为凭?万一是编造的幻梦呢?”
这话传到了沈砚舟耳中。
他未动怒,只在大理寺设了一场“盲证测试”。
五段拾遗影像,遮蔽讲述者面容与声音,仅播放内容,请十名资深推官判断真伪。
结果众说纷纭,唯有一段例外——
“那天夜里风很大,我男人出门前说要去守城门……后来我在火场外站了三天,就为了闻他靴底烧焦的味道。那是桐油刷过的牛皮,混着雪水和尸油的气味……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五位推官,齐声判定:真。
沈砚舟缓缓起身,揭开讲述者身份:“她是个盲妇,从未见过丈夫执勤的模样。她说,她‘闻到了我男人靴底烧焦的味道’。”
他环视众人,声音低沉却如雷贯耳:“有些记忆,眼睛看不见,但心认得。”
自此,再无人公开质疑拾遗体系。
苏锦黎站在记忆塔顶层,再次望向城北。
那堵墙虽已坍塌,灰烬之下,却不断有新的纸片被挖出。
有人悄悄送来残页,有人匿名投递拓本,甚至有老兵拄拐前来口述当年禁军调度细节。
风起时,檐下铜铃轻响,仍是那熟悉的十三折节奏。
她忽而想起谢云澜昨日递来的一份简报:礼乐司照例呈报清明祭典排演进度,一切如常。
只是,她在末尾加了一行小字:“信火环节,乐生队列有异动,节奏微乱,已录存档。”
苏锦黎凝视良久,终究未语。
她将纸条收入袖中,转身离去。
窗外,铃声不歇。
暮春的雨,细密如针,落在皇城青瓦上无声无息。
西城拾遗亭外,韩霁撑伞而立,衣角已被雨水浸透。
他望着檐下那个瘦小的身影——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正低头用铁锥在陶片上刻字,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
“祖父苏明远,安国公府旧吏,贞元十二年奉命焚毁先帝遗诏残片三卷……临终前三日夜不能寐,言‘火可灭纸,不可灭心’。”
字迹歪斜,却一笔一划,清晰可辨。
韩霁没有出声。
他认得这姓氏,也记得那场大火烧尽的不只是诏书,还有三个藏书吏的命。
当年无人敢提,如今一块陶片,竟将陈年灰烬重新掀开。
他只轻轻挥手,身后记事员上前登记编号,归入“赎录卷”。
这类卷宗近年渐多,皆由苏锦黎亲令:“凡主动披露旧罪者,不予追究,永存档案。”不奖也不惩,如同把刀悬在半空,不落,却让所有人日夜听见它的风声。
回程途中,柳知秋迎面而来,油纸伞下眉目清冷。
“王爷说,信火节拍的事,你不必管礼部怎么想。”她递过一份手令,“王妃的意思是——让百姓学会它。”
韩霁怔住。
七日后,皇城外巷道清晨总响起清脆节奏。
一群拾遗儿童列队而行,手持竹板,每日演练“信火十三折”节拍。
起初不过孩童游戏,可渐渐地,卖菜妇人剁菜时跟着打拍,巡街衙役敲梆子也合上了调,连茶楼说书人都改用此节奏起势。
清明祭典当日,天未亮,百官列序。
乐生就位,鼓乐初起,第一折尚稳,第二折微偏,第三折竟漏了一拍。
台下骤然响起一片击节声。
不是喧哗,不是喝倒彩,而是整齐划一的指叩、杖点、鞋跟顿地——那是整座城池这些日子练出来的本能。
错乱的节拍被瞬间拉回,严丝合缝,比排演更准。
礼部主事官站在台侧,脸色发白。
他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节奏,忽然低笑一声,喃喃:“这已不是我们在演礼……是礼在演我们。”
与此同时,谢云澜站在记忆塔西侧暗阁,手中握着一份新报:
“信火节奏复归正轨,民间自发纠正,影响范围扩至九坊十八巷。拾遗儿童参与人数增至一百二十七人,其中三十四人能背诵全部十三折典故出处。”
她合上册子,未呈报,也未嘉奖,只是命人将今日百姓击节的录音铜盘封存,标注:“甲字号,民授之仪”。
而更深的宫禁之中,皇帝独坐灯下。
烛火摇曳,映着他手中那封匿名信。
复印件上的笔迹是他年轻时的模样,盖着早已作废的东宫印——正是当年下令封锁灯变真相的“封口令”。
背面那一行小字,像根刺扎进眼底:
“陛下,我也记得火没灭。”
他久久不动,指尖摩挲纸边,仿佛触到了三十年前那夜未熄的余烬。
良久,他放下信,提笔欲批,却又停住。
最终,只向内务府递出一道密旨:
“整理近三十年焚毁奏折残卷,凡有片纸留存者,尽数归档,不得遗漏。”
消息尚未外泄。
但当夜,苏锦黎接到一条极简密报,仅八字:
“灰中有字,将出。”
她坐在案前,望着窗外雨中轻晃的铜铃,第一次露出近乎悲悯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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