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报复

　　天空城，天穹市，广厦集团天空城总部大楼，B7层保安部。

　　这里依旧充斥着廉价合成咖啡因饮料的气味、老旧终端机运行的嗡鸣，以及底层职员们为了生存而奔波忙碌的、带着疲惫的喧嚣。墙壁上悬挂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内部通告和治安条例，角落里的空气净化器有气无力地运转着，勉强过滤着浑浊的空气。

　　李豫，或者说，外表上仍然是那个名叫“陈星”的、带着些许书卷气的总部专员，正步履稳健地穿过这间略显杂乱的办公区。他穿着合体的深灰色专员制服，左胸佩戴着代表象征职级的徽章，脸上挂着一种符合身份的、既不显得过于高傲也不过分亲和的、程式化的淡淡微笑。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围的环境，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小张正埋头在光屏前，手指飞舞；哑巴沉默地擦拭着保养中的重型武器；小赵则对着一个小型悬浮摄像头低声说着什么，肩膀上还站着一只有着金属羽毛的火星鹦鹉；神棍老刘依旧在角落里神神叨叨地翻着一本纸质古书……一切仿佛都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只是角落里，少了那个一直等待他的身影。

　　但他不能相认。

　　在广厦集团的官方记录中，那个名叫李豫的、身负巨债的底层保安，早已因为实验意外，在地球联合大学不幸身亡。这是一份经由天机亲手确认、并下发到相关部门主管级别的内部通告。他现在是“陈星”，一个与那个挣扎求生的李豫毫无瓜葛的、来自总部的年轻专员。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佝偻却依旧透着精干的身影快步从里间办公室迎了出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属于老油条下属见到上级时那种混合着恭敬与熟稔的笑容。

　　“专员先生！”王建国——王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微微弯着腰，搓着手，姿态放得很低，目光快速地在李豫胸前的职级徽章上掠过，笑容更加殷切了几分，“哎呀，欢迎欢迎！请问总部派您到我们保安部来，是有什么指示吗？”

　　李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但脸上那副专员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如同父辈般照顾他、带领他在黑暗下水道里狩猎、在绝境中为他指明方向的男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不能透露一丝一毫关于自己真实身份的情报。这不仅关乎他自己的计划，也关乎这里所有人的安危。在天机和总部那些冰冷目光的注视下，任何不必要的牵连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李豫停下脚步，微微侧身，面向王叔，声音平缓而镇定，模仿着他曾经见过的来自总部的专员们特有的、带着淡淡疏离感的语调：

　　“王队长，不必多礼。”他虚抬了一下手，示意王叔不必如此拘谨，“我刚刚出外勤回来，现在代表总部，在返回地球之前，例行对各个部门进行巡视，了解基层运营情况。”

　　他顿了顿，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整个调度中心，将那一张张或好奇、或敬畏、或麻木的面孔收入眼底，最后重新落回王叔身上，语气依旧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顺便，来正式通告一下关于之前贵部门被推荐的进修生，在联合大学不幸身亡一事。相关抚恤及后续流程，总部相关部门会按规章处理。”

　　他刻意使用了“进修生”、“不幸身亡”、“按规章处理”这些冰冷而官方的词汇，试图将自己与那个“已死之人”彻底割裂开来。

　　王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有早已得知消息的无奈，有对生命消逝的悲哀，或许，还有一丝对总部冷血通知方式的心寒。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那副老油条的面具重新戴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感慨：

　　“是……是那孩子没能经受住总部的考验啊……”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真实的惋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两人站在原地，进行着这场充满双关语与无声信息的、极其艰难的“互相拉扯”。李豫需要维持专员的冷漠，王叔则需要扮演一个惋惜下属但服从公司安排的老兵。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周围那些隐约投来的目光和终端机运行的噪音，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李豫的内心远不如他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天机在顶层办公室抛出的那个关于林依的、石破天惊的结论，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在他的脑海深处疯狂搅动。那个在他最黑暗时刻给予他唯一温暖和生存动力的女孩，她的存在本身，竟然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局？是谁？无面人？荷鲁斯？还是某个更深藏不露的存在？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些纷乱杂沓的念头，如同暗流汹涌。

　　然而，就在这思绪翻腾的间隙，一种毫无征兆的、源自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练出的、近乎野兽本能般的警觉，如同冰锥般猛地刺入他的意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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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劲！

　　一种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的……震动感，从头顶上方传来。

　　不是大型载具经过的常规震动，也不是设备运行的规律嗡鸣。那是一种更深层、更沉闷、仿佛来自大地脏腑深处的……战栗！

　　几乎就在李豫感知到这股异常的同一瞬间——

　　“轰！！！！！！！！！！！”

　　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其万分之一的、足以撕裂耳膜、震碎灵魂的恐怖巨响，如同沉睡亿万年的远古巨神发出的灭世咆哮，从大楼的最底层，以一种蛮横到极致的、摧枯拉朽般的方式，猛地爆发开来！

　　那不是一声单一的爆炸，而是连绵不绝、仿佛要将整片大陆架都掀翻过来的、毁灭的狂想曲！

　　李豫脚下的地面不再是震动，而是如同暴风雨中甲板般猛地向上拱起，随即又疯狂地倾斜！坚固的合金天花板如同脆弱的饼干般寸寸断裂、扭曲、翘起！高强度的照明灯管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瞬间爆裂成无数飞溅的玻璃和电火花碎片，噼啪作响！墙壁上悬挂的电子屏猛地黑屏，随即被巨大的力量扯断固定支架，如同破烂的瓦片般砸落下来！

　　“怎么回事？！”

　　“爆炸？！”

　　调度中心内瞬间乱作一团！惊恐的尖叫声、物品倒塌粉碎的巨响、人体被重物击中发出的闷哼与惨嚎，瞬间取代了之前所有的喧嚣！

　　“趴下！找掩体！”李豫的怒吼声在巨大的轰鸣和混乱中，如同惊雷般炸响！他脸上那副专员的从容面具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战场指挥官般的决绝与冷厉！他一把抓住因剧烈晃动而险些摔倒的王叔，将其猛地推向附近一张最为坚固、由高强度合金铸造的中央调度控制台下方！

　　几乎在他完成这个动作的下一个刹那！

　　“嘎吱——轰隆！！！！！！”

　　令人牙酸的、仿佛巨型钢铁骨骼被强行折断的恐怖声响，从上方更远的地方传来！紧接着，是更加令人绝望的、仿佛整个世界的根基都在崩塌的断裂声！

　　而在外面看来，整栋广厦总部大楼，这座象征着巨头公司无上权力、由无数深灰色合金与强化玻璃构筑、高达数百层的钢铁巨塔，如同一个被砍断了脚踝的巨人，发出了它生命中最后一声不甘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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