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翅膀硬了

　　暮色如纱，缓缓笼罩着翁法罗斯的旷野。

　　阿那克萨戈拉斯骑着大地兽踏出树庭的那一刻，便不再需要刻意辨认方向。

　　肌肉记忆早已将那条通往旧居的路刻入骨髓，他指挥着巨兽沉稳的四肢，让它的四肢循着本能，一步步迈向自己记忆深处的坐标。

　　墨绿色衣袍在风中舒展，猎猎作响，衬得他清瘦的身影愈发孤独。

　　按照那些天外天才们的论断，如今的翁法罗斯早已挣脱轮回的桎梏，归于正常秩序，过往轮回中的芸芸众生，皆已升格解脱，不必再受往复之苦。

　　同时，他也拥有了翁法罗斯最优秀的大地兽地宝。

　　这本该是值得庆幸的结局，可阿那克萨戈拉斯心头还有一丝的遗憾。

　　他所处的这条时间线，竟早于他降生之前。这意味着，即便轮回已破，他也终究无法再见到那个在无数次轮回里为他赴死的姐姐。

　　她或许还未降临世间，或许正以另一种他无从知晓的形态存在。

　　可他就是见不到！

　　“……哔——”（神悟树庭粗口）

　　阿那克萨戈拉斯微微仰头，望着天际渐沉的暮色，眼底翻涌的怅然几乎要溢出来，薄唇轻启，吐出的字句被风揉得支离破碎，却带着彻骨的无奈。

　　“真是造化弄人……”

　　明明挣脱了轮回的枷锁，明明有了选择的自由，却偏偏在时间的洪流里，错过了最想再见的人。

　　没过多久，记忆中那座小巧的村落便映入了眼帘。

　　比起轮回里无数次回望的模样，眼前的村落似乎更显娇小些。

　　矮矮的木屋错落排布，篱笆围出一方方小院，屋顶飘着淡淡的炊烟，混着草木的清香漫在空气中。

　　阿那克萨戈拉斯微微颔首，心底掠过一丝了然。

　　毕竟他是提前许久降临在这条时间线里，村落尚未经历后来的扩建，这般原始而质朴的模样，本就是它该有的样子。

　　大地兽放缓了脚步，兽脚踏在村口的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翻身下地，目送巨兽温顺地伏在路边等候，自己则循着记忆中的轨迹，一步步走向村落深处。

　　那条熟悉的小径依旧蜿蜒，路边的野草比记忆中更茂盛些，叶片上还沾着暮色里的露水，湿了他的鞋边。

　　夜晚，四下无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翁法罗斯如今理性的化身来到了这里。

　　终于，他停在了那片刻入骨髓的土地前——那是他与姐姐曾经的家的位置。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并非记忆中后来荒芜的断壁残垣，而是一座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木屋，屋檐下挂着晾晒的草药，窗台上摆着几盆不知名的小花，烟囱里还袅袅地冒着轻烟，显然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一瞬间，阿那克萨戈拉斯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丝难以言喻的惊喜像星火般窜起。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便被他骨子里的理性狠狠压了下去。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星火已然熄灭，只剩下一片沉沉的平静。

　　不可能的。这条时间线早于他的降生，姐姐此刻或许还未出世，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哪怕未来出世了，自己也不会诞生了，因为如今他就在这里。

　　而如今住在这里的，不过是与他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这座屋子，只是恰好建在了他记忆中的故土上，与他和姐姐的过往，没有半分关联。

　　所谓的惊喜，在这般错位的时间洪流里，本就是奢望。

　　他站在原地，望着那扇透着暖光的木窗，良久没有动弹。

　　晚风拂过，带来屋内隐约的笑语声，那陌生的温馨，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着他的心脏，带来一阵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怅然。

　　“嘁……有人了……”

　　阿那克萨戈拉斯嗤笑一声，眉峰拧得更紧，语气里裹着几分不耐与自嘲。

　　本就没指望能在这错位的时间线里寻到半分熟悉，只打算来看看这里。让自己那份郁闷的心情好一点，省的给那俩学生打电话的时候脸太臭……

　　可亲眼见着记忆中的故土被陌生人占据，连找个角落静立片刻的念头都落了空，只觉得满心的怅然都变成了麻烦的累赘。

　　他没再多看那座透着暖光的木屋，转身便要走，脚步干脆利落，衣摆扫过脚边的野草，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吱呀”一声，木屋的门被轻轻推开。

　　暖黄的光从屋内淌出，映出一道纤细的身影，开门的女子身形竟与阿那克萨戈拉斯有几分相近，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最惹眼的是她脸上的眼眸，清亮如溪，此刻正饶有兴致地落在他身上。

　　她显然瞧见了他转身前紧锁的眉头、脸上按捺不住的不耐，却像是全然没放在心上，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仿佛瞬间猜到了什么。

　　“先生，天色这么晚了，旷野上风又大，要进来坐会喝杯热茶吗？”

　　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像是在招呼一位久违的朋友。

　　“不必了。”

　　阿那克萨戈拉斯头也没回，语气疏离得很，“我只是路过，马上就走。”

　　“等等。”

　　女子却没放行，语气带着点刻意，“先生，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这话问得直白。

　　他那只看不见的眼睛，是当年为了用炼金术见姐姐狄奥缇玛，耗尽心血才落下的伤痕，这岂容一个陌生人随意打探？

　　当初树庭那帮顽固的学者质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拿来渎神的时候，都要把自己吊死了，自己也没说出口。

　　这一个陌生女子还想知道这事？

　　就凭着对方这好奇的态度，他对对方的印象就已经快和阿格莱雅并肩了。

　　阿那克萨戈拉斯的脚步顿住，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几分，他缓缓转过身，眉峰蹙得更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里满是不悦。

　　“不劳这位小姐费心。”

　　“这是什么话？”

　　女子撇了撇嘴，眼底的调侃淡了些，语气里添了几分不爽。

　　“怎么能不费心呢？”

　　她抬眼望向他，清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刻夏先生的眼睛，是为了见狄奥缇玛，才看不见的吗？”

　　“！”

　　“狄奥缇玛”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阿那克萨戈拉斯的心头。

　　他浑身一震，先前所有的不耐与疏离瞬间被震惊取代，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转身，双臂抱在胸前，眉头拧成了疙瘩，口气不爽到了极点。

　　“你从哪知道的这个名字？”

　　他问的是狄奥提玛，而不是那刻夏。显然，他现在心里的诧异与猜忌已经都让他忘了纠结“那刻夏”这个称呼了。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他已然拔出了腰间的铳枪，枪口稳稳对准女子，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这个名字，除了他自己，早已在无数次轮回里被遗忘，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怎么会知道？

　　女子似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气到了，脸上的调侃彻底褪去，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

　　咬牙切齿？

　　“那刻夏先生还真是翅膀硬了啊……连我都敢用铳枪指着了？”

　　“翅膀硬不硬，可由不得你管！”

　　阿那克萨戈拉斯握着枪的指尖泛白，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

　　“快说！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狄奥缇玛这个名字？”

　　暮色里，狄奥缇玛脸上的温柔笑意依旧挂着，眼尾却悄悄染上了几分厉色，额头青筋若隐若现，方才的打趣与调侃试探已经消失了。

　　显然是被这臭小子的防备与质问惹得彻底不耐烦了。

　　她攥紧了藏在身后的手，指节微微泛白，眼底翻涌着又气又疼的情绪——

　　自翁法罗斯升格、黑潮和铁墓彻底覆灭后，她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家中，周遭静悄悄的，没有阿那克萨戈拉斯的身影。

　　前一秒，她还在冥界是个死人魂魄，下一秒，天地翻覆，一切都变了模样。

　　这般猝不及防的转场，让她茫然了许久，茶饭不思，满心都是对弟弟的牵挂。

　　后来四处打听才知晓，是神谕中的救世主降临，再造天地，将翁法罗斯从轮回与黑潮中解救出来，让所有人得以升格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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