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噩梦常伴（中）

　　“我回来了——”

　　黑羽快斗打开家门，习惯性地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打招呼。但今天似乎非同寻常，房间里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厨房里飘着刚烤好的柠檬派香气，头发灰白的老人系着格子围裙，正用裱花袋给甜点挤奶油。

　　“寺井爷爷，您回来啦~”

　　黑羽快斗一拍脑袋，想起来寺井黄之助早就说过这几天会回来。他一边疑惑自己记忆力怎么会变得这么差，一边趴在料理台上晃悠着长腿，指尖戳了戳盘子里堆成小山的草莓。不知为何，这么日常的一幕竟会突然让他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爷爷，今天怎么突然做这个？”

　　“盗一也快回来了，他以前最爱吃这个。”寺井黄之助头也不抬，奶油在他手中划出完美的螺旋：“尝尝？”

　　爸爸？黑羽快斗一愣，爸爸不是早就死了吗？

　　他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出来的，得到寺井黄之助疑惑的眼神：“少爷，你今天怎么了？你不是一直知道老爷因为那个组织在假死吗？”

　　黑羽快斗觉得不对劲了：“......什么？”

　　“叮铃铃——”墙上的老式挂钟突然疯狂摇摆，指针在三点十四分来回震颤。快斗揉了揉眼睛，再看时挂钟又恢复了正常，秒针正不紧不慢地走着。

　　“爷爷，你今天怎么突然做这个？”

　　——咦，他为什么又问了一遍？等等，他为什么要说“又”？

　　“看到今天超市里卖的草莓很好就做了。尝尝？你爸爸以前也爱吃这个。”

　　寺井黄之助把盘子推到他面前，盘子边缘不知何时多了圈诡异的紫色糖霜，像极了蜘蛛吐出的黏液。黑羽快斗却若无所觉，舀起一勺派送进嘴里，柠檬的酸甜味在舌尖炸开，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寺井黄之助还在继续做蛋糕，奶油袋尖端滴下一滴白色液体，在烤盘上晕开奇怪的涟漪。

　　“爷爷，我吃不了这么多啊。”黑羽快斗发出抗议。

　　寺井黄之助笑了：“多做一点放在冰箱里，等我走了你再拿出来吃。”

　　忽然有难以言喻的痛苦溢满了黑羽快斗的心，他下意识落下一滴眼泪：“......不要走。”

　　“你上次想改良的烟雾触发器已经做好了，我要去取货啊。”老人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我不走，只要快斗少爷在这里，我就不会走。”

　　“......骗人。”黑羽快斗喃喃道：“你们都在骗我。”

　　寺井黄之助担心地放下裱花袋：“快斗，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如果太累的话，就不要......不要再做怪盗基德了。”温暖的手抹去黑羽快斗的眼泪：“其实我一直觉得盗一对你太严苛了，他从来都没问过你是不是真的想成为怪盗。”

　　“留在这里吧，快斗，忘记基德，忘掉那些不属于你的责任，就算不是基德，你依旧是快斗，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你喜欢的女孩在一起，不用再看她的父亲因为你而奔波......”

　　“——留在这里吧。”

　　泪水一颗颗落在盘子里，在腐烂的奶油上融化成蜡痕。黑羽快斗好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现，这样就可以一直留在幻象里，永远不必面对寺井黄之助真的已经离开自己的事实。但他知道，他不能。

　　“爷爷，”黑羽快斗放下叉子，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说，蜘蛛的丝线，是会发光的对吗？”

　　“寺井黄之助”握着裱花袋的手僵住了，奶油蜿蜒而下，在他手腕上缠成一道发光的银色蛛丝。老人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像融化的蜡一样扭曲，原本温和的眼睛里，映出无数细小的复眼。

　　“是啊，”无数重叠的声音从老人喉咙里涌出，“所以你看，我们被困在多漂亮的蛛网里啊。”

　　*

　　“大哥！快醒醒，你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晚！”

　　赤井秀一是被世良真纯喊醒的，他看着已经长大的妹妹，有一瞬间的愣怔：“真纯？你还活着？”

　　“哈？大哥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当然还活着，但妈妈已经要死了！”

　　世良真纯用力扯着赤井秀一的胳膊把他拖出房间：“洗漱一会儿再洗吧，你快下去管管拉莱耶，他再说下去妈妈就要被他气死了！”

　　赤井秀一茫然地被她拽了出去，脑子一片混乱，但混乱之中最清晰的念头就是——是什么给了真纯错觉，让她觉得他能管得了拉莱耶？

　　从房间离开，他才发现自己现在身处一艘家庭游轮上。赤井秀一微微皱眉，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突如其来的对游轮的不喜到底是为什么。

　　“你就少说两句吧，我求求你了！”宫本由美从身后试图捂住银发青年的嘴：“你再吵下去熊吉就要哭了！”

　　银发青年当然就是拉莱耶，他穿着一身酒红色的钢琴袖复古风衬衫，看起来比在座所有人都像真正的英国贵族——当然，这和他刻意拿腔拿调的英伦腔也有一定关系。

　　“我无所谓啊，问题是某人说不过就会更来劲，一定要辩个输赢，”拉莱耶挣脱了宫本由美的手，挑衅地看向赤井玛丽：“作为一名绅士，我当然要满足女士的需求，有话必回。”

　　“你？绅士？”赤井秀一眼前的是没变小的妈妈，来不及追究心里涨涨的感觉是什么，他就意识到世良真纯没有夸张，他妈是真的要被气死了。

　　“不然呢？英国人都能说自己是绅士，那我这个中俄混血为什么不能说？”拉莱耶何止是有话必回，他是说一句顶十句。

　　“老话说得好 ，不偷不是意大利，不抢不是法兰西，又偷又抢英吉利，再补两枪是美帝，和你们比起来，我才是真正——唔！唔唔唔！”

　　手快过大脑，等赤井秀一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拉莱耶的嘴死死捂住了：“抱歉，我带他去甲板上吹吹风。”

　　他一开始还是半拖半抱，等一离开众人的视线，他就直接把银发青年整个人抱了起来，带到了甲板上。

　　金箔似的阳光斜斜铺在甲板上，木质纹理被晒得暖烘烘的，海风像一匹柔软的丝绸，带着咸涩的潮气拂过栏杆，远处几只海鸥舒展翅膀，影子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轻轻晃。

　　游轮稳得像嵌在水里，连引擎的嗡鸣都低得像梦呓，这一刻，赤井秀一产生了希望此刻的岁月静好能一直漫到天尽头的想法。

　　拉莱耶没有挣扎，直到被带到甲板上，他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赤井秀一，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我可没耐心陪你玩过家家。”

　　“......”赤井秀一苦笑道：“你就不能晚一点戳破吗？”

　　“哈？这和我无关，这是你的梦境，我也是你想象出来的拉莱耶。”银发青年指指自己又指指赤井秀一：“你早就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似乎是在照应他的话，拉莱耶话音刚落，天边忽然裂开一道灰缝。

　　起初只是一缕极淡的云，像谁不经意抹了笔墨，转瞬间就疯长起来，墨色、铅灰、土黄，层层叠叠压向海面，阳光像是被无形的手猛然掐灭，甲板上的暖意在刹那间褪尽。风骤然变了脸，好像无数条鞭子狠狠抽在人脸上，卷起散落的帆布碎片往天上抛。

　　“你是对合家欢执念到什么地步才会觉得我愿意和你这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就你妈那个性格，我和她一天吵个八百回都没问题。”

　　赤井秀一本来也觉得这个拉莱耶是自己幻觉的一部分，可当他看到拉莱耶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素戒时，心脏微微一缩。

　　——不对劲，如果这个拉莱耶是他的幻觉......自己确实想过给拉莱耶带上戒指，但不会是这种极简的铂金戒指。他会选一颗最艳丽的红宝石——是的，艳丽，因为他想将自己想要却不敢要的一切都寄托在那颗艳丽的戒指上，索要尽可能长久的、热烈的爱。

　　“所以，现在的你真的只是我的一个幻觉？”赤井秀一撇开脸，仿佛是在看游轮下的浪。

　　拉莱耶看不到赤井秀一的眼神，以为他还在继续说废话。

　　“当然了，所以赶紧醒过来吧。友情提示你，在你做梦的这段时间，莲茧里的氧气含量正在以每分钟5%的速度下降，混合了镇静剂和肌肉松弛剂的低温海水从你脚下一点点漫上来，越晚醒来，死亡的几率就越大。现在，‘冥河水’已经涨到你的大腿了哦。”

　　浪头从远处拔地而起，带着沉闷的咆哮扑过来，砸在船舷上，“哗啦”一声，水花溅上甲板，冰凉刺骨。

　　“为什么要醒？”赤井秀一在风浪声中轻声道。

　　拉莱耶没听清，下意识上前一步：“什么？”

　　就是这一步，迈入了早已蛰伏等待的银色子弹的射程，然后拉莱耶眼前一花，下唇被死死吮住。

　　——如果你真是我的幻觉，那做什么都可以吧？

　　没有试探的余地，他的手臂如同密不透风的樊笼，将拉莱耶整个人锁在怀中，淬火的手掌扣住后颈，另一只手把拉莱耶挣扎的手腕按在身后，拥抱的力量带着近乎毁灭的决绝，仿佛所有现实中无法言说的执念，都可以通过这种近乎野蛮的方式，触到生命最本质的炽热与依赖。

　　阴云已彻底吞噬天空，雷声在云层里滚着，闷响一声接一声，像天空在开裂。在漫天飞舞的水雾和碎沫，整个世界被裹进一片混沌的咆哮里。

　　如果我能抓住你不放，直到我们两个都死掉......那死在梦里，也没什么不可以。

　　“啪——”

　　拉莱耶在被抱住的瞬间就开始反抗，但这确实是赤井秀一的梦境，这里也没有自己的实体，导致他踹了半天才让赤井秀一吃痛离开。

　　脸颊被打偏的赤井秀一抹去嘴角的血沫，冷静道：“如果你只是幻觉，为什么不让我继续下去？”

　　拉莱耶气极反笑：“想死是吧？好，我成全你。”

　　说罢，他上前就是一脚，把赤井秀一从甲板上踹进了浊浪滔天的大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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