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龙朔政变41

　　晚风渐起，卷着秋日的萧瑟寒意穿过长安城宽阔的街巷。镇国将军府门前的石狮子，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投下长长的、沉寂的阴影。莫锦瑟披着一件厚厚的锦缎镶毛领披风，由碧城紧紧搀扶着，站在府门高阶之上，目光穿透渐深的暮色，紧锁着长街的尽头。她一手下意识地护在高耸如同小山般的孕腹之上，另一只藏在披风下的手，却已因心中的冰寒与怒火而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也浑然不觉。

　　花嬷嬷和陈嬷嬷跟在身后，脸上满是焦急忧虑，不住地低声劝说：“世子妃，外面风大，咱们先回房歇着吧？六小姐吉人天相，兴许只是出去散散心……”“是啊，永绥王殿下怎么也算是皇家亲王，又是六小姐正经的未婚夫婿，一同出去说说话，总不会出什么事的……”

　　莫锦瑟对她们的劝慰充耳不闻。一股深彻骨髓的冷意紧紧攫着她的心脏，远比这深秋的寒风更为刺骨。皇甫洵！他绝不会安什么好心！什么未婚夫妻？什么少年人一同出游？全是表象！在这看似顺理成章的表面之下，是皇甫洵那早已被嫉妒和权力欲望侵蚀殆尽的肮脏算计！他将那只阴险狡诈的手，肆无忌惮地伸向了镇国将军府，更伸向了她那才情横溢却涉世未深、正值豆蔻年华的六妹莫时雨！他看重的，哪里是什么小儿女私情？莫时雨背后的镇国将军府滔天兵权！以及……通过掌控住莫时雨这枚棋子，便能更加名正言顺、也更加隐蔽地，接近他心底深处那永远无法释怀、却也永远无法企及的执念——她莫锦瑟本人！

　　太后的赐婚？莫锦瑟心中冷笑。赐婚又如何？她早已打算好！待风波稍息，便借着莫时雨尚年幼需留府教养为由，恳请陛下暂缓婚期。凭她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以及这次洛阳之功的分量，再加上些许陈情，哪怕最终抗旨不遵彻底退婚，也不过是惹得陛下斥责几句，绝无性命之忧。她甚至已想好了规劝时雨的说辞，让她远着点这位表里不一的永绥王！

　　可皇甫洵……他竟半分耐心也无！他连这层虚伪的面纱都不愿维持！如此急不可耐地就将时雨拉入了这场他精心编织、充满了权力毒雾的泥潭之中！利用少女懵懂的情愫，利用那张伪善温柔的假面……他这是在逼她，逼将军府，更是在亲手毁掉一个纯真少女对未来的憧憬！

　　不可饶恕！莫锦瑟心中的怒焰从未如此炽烈地燃烧过。这次，她发誓，绝不再给皇甫洵任何得寸进尺的机会！为了时雨，为了莫家，更为了腹中那脆弱无辜、容不得任何污秽算计玷污的新生命！

　　就在莫锦瑟心中的惊涛骇浪即将冲破表面那层冰封的平静之际，长街的尽头，两道人影终于依偎着缓缓走近。夕阳的金辉几乎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下，只在天边留下一抹黯淡的橘红。暮色四合中，莫时雨微低着头，脸颊上飞着两片动人的红霞，唇边带着羞涩又甜蜜的笑意，正轻声细语地向身边的皇甫洵说着什么，如同枝头初绽的粉樱，鲜嫩得令人心颤。

　　而皇甫洵，一身暗紫色亲王常服，衬得他身形颀长，姿态从容优雅。他微微侧耳听着莫时雨的话语，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如同兄长般温和的笑容，嘴角噙着一丝宠溺的弧度。他甚至极其自然地伸出一只保养得宜、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一种既亲昵又带着掌控意味的姿态，轻轻在莫时雨柔顺的发顶上揉了揉。“唔……”莫时雨被他这个亲昵的动作弄得更是羞涩难当，心中仿佛有蜜糖化开。少女情怀总是诗，她见惯了姐姐与姐夫宋麟之间那份生死相许、浓烈滚烫的爱意，心中对未来的婚嫁本就充满了浪漫的期许。虽然知道眼前的永绥王或许不如宋麟那般情深似海，但他此刻的温柔体贴，足以让她相信，只要她真心相待，未来的日子，他必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然而，这一幕温馨旖旎的景象，落在立于高阶之上、心如冰窖的莫锦瑟眼中，却无异于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剜在她的心尖！他竟敢碰她！他那只肮脏的手竟敢落在她纯洁无暇的妹妹头上！强烈的反胃感和暴虐的冲动瞬间席卷而来！莫锦瑟感觉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眼前甚至有一瞬间的眩晕！若不是碧城死死搀扶着她，若非腹中胎儿沉甸甸的提醒着她此刻的责任，她几乎要不管不顾地冲下台阶，将那双虚伪的“爪子”剁下来喂狗！

　　莫锦瑟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将那翻腾欲呕的暴怒死死压制在胸腔之内。她的身体因巨大的愤怒而绷紧，微微颤抖，唯有那双看向皇甫洵的眼睛，冷得像昆仑山巅万年不化的玄冰，深不见底，锐利如刀。

　　莫时雨此时才恍然惊觉，原来姐姐一直等在门外！“大……大姐！”她脸上的羞红瞬间从胭脂色涨成了火烧云，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被抓到的孩子，娇嫩的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那点因约会而生的小心思被最敬重的姐姐撞破，巨大的羞窘让她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并未察觉姐姐眼底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更不知晓姐姐与皇甫洵之间那些早已不能相容的恩怨纠葛。

　　莫锦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强行压下胸腔中汹涌的冰火风暴，脸上奇迹般地挤出一个温和到近乎完美的笑容。她走下两级台阶，目光落在妹妹局促不安的小脸上，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带着一丝长姐的无奈宠溺：“我看你不在府里，也没听丫头们说起，以为你又跑出去跟哪家的小姐妹疯玩了。天色都这么晚了，可让娘和大嫂担心了。”

　　轻描淡写的话语，瞬间给莫时雨的“单独外出”披上了一件“姐妹聚会”的外衣，既维护了她少女的体面，又巧妙地转移了焦点。莫锦瑟心思缜密，绝不在外人面前让妹妹难堪。

　　“姐姐……”莫时雨闻言，心中大石稍稍落地，撒娇般地唤了一声，声音软糯带着依赖，“人家哪有疯玩……”

　　“好了，”莫锦瑟的笑容更深，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抬手替她拢了拢鬓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刚回来，别杵在这儿吹冷风了。快进去吧，看看娘亲和妹妹醒了没。估摸着爹和哥哥们也快回来了，收拾收拾准备用晚膳。”

　　这动作和语气，亲昵自然，却将莫时雨与皇甫洵彻底隔开。“嗯！”莫时雨用力点点头，心思单纯的她并未多想，雀跃地应了一声，朝莫锦瑟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又悄悄瞥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皇甫洵，这才提了裙裾，像只欢快的小鸟般飞进了暖意融融的将军府大门。自然有伶俐的丫鬟快步跟上引领。

　　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也彻底隔绝了莫时雨的身影。门前的空气，瞬间如同凝滞的寒冰！莫锦瑟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面对妹妹时的温和笑意，如同冰雪般骤然消融殆尽，只余下无边无际的、能将人骨髓都冻僵的冷冽！她缓缓转过身，那张在暮色中依旧明艳惊人的脸庞，此刻不带丝毫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寒星，冷冷地、毫无温度地直视着几步之遥的皇甫洵。

　　“皇甫洵。”她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依旧带着那股天生的、难以改变的江南水乡般的软糯质感，如同最上等的丝绸，滑腻柔润。然而，这层软糯的表层之下，此刻却蕴含着足以冻裂钢铁的凛冽寒意。“我记得上次在宫里同你说过的话，看来你是只字也未入耳。”她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同冰珠砸在青石板上，“我最后再跟你说一次——离，我，妹，妹，远，一，点。”每一个字，都清晰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像是一道无形的、隔绝生死的界碑。

　　皇甫洵脸上的温和笑容并没有消失，反而加深了几分。他非但没有被这刺骨的警告吓退，反而向前踱了两步，靠近了些许距离。暮色为他原本俊朗的容颜蒙上了一层朦胧而晦暗不明的光影。他无视那迫人的警告，目光先是意有所指地落在莫锦瑟高耸的腹部，随后才抬起眼，迎上她那双冰冷刺骨、如利刃般的眸子，嘴角勾起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意，声音刻意放得低沉而关切：“世子妃……何必如此拒人千里？不过是一些坊间传言惹了误会罢了。时雨天真烂漫，与我说起你对腹中小侄儿的期盼，那份纯真的喜悦，我听了也感同身受。说来真是可喜，你的嗓子竟也完全复原了，天可见怜……”他的话语似乎充满温情，但那双眼睛深处却闪烁着令人极度不适的、近乎贪婪的光芒，尤其是在提及莫锦瑟“嗓音复原”时，目光更是在她因薄怒而微微泛红的唇瓣上停留了片刻。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再次涌上莫锦瑟喉头！他在演戏！他在用这种看似情意绵绵、实则令人作呕的伪善言辞，故意刺激她、撩拨她！他知道她此刻因有孕在身，不能像过去那样挥剑相向，便愈发肆无忌惮地用这副令人毛骨悚然的嘴脸来恶心她！他享受她此刻的愤怒却又无可奈何！他乐见她失控却必须强忍！那些软糯的字句，落在皇甫洵耳中，早已变了味道，更成了助长他内心阴暗欲望的兴奋剂！

　　“够了！”莫锦瑟猛地打断他虚伪的言辞，声音因极致的厌恶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颤抖！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胸脯因怒气而剧烈起伏，孕肚也随之明显地绷紧晃动了一下！“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你那点肮脏心思，以为藏得有多深？收起你这套令人作呕的把戏！趁我还保有最后一丝理智，滚！立刻滚出我的视线！”她已经竭力克制，但那濒临爆炸边缘的怒火，让她的声音带上了前所未有的锋锐与决绝，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便会彻底崩断！

　　“呵……”皇甫洵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发出一声极其愉悦、带着喟叹般的低沉轻笑，目光依旧黏在莫锦瑟因愠怒而显得格外生动鲜活的面容上，尤其是她那张开合间吐出冰冷刻骨字眼的唇瓣。“世子妃……”他轻轻摇头，声音如同裹了蜜糖的毒药，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地响起，“你生气的样子……还有声音……真是……一如当年啊。”话语未尽，其中饱含的扭曲欣赏与占有的渴望，已是不言而喻。他根本不在乎她说了什么刻毒的话，他在乎的只是……她在他面前重新发出了声音！那美妙的声音！

　　“呕——！”一股强烈的、无法遏制的恶心感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碍！莫锦瑟猛地捂住了嘴，胃里翻江倒海！那股浓烈的被冒犯和被亵渎的感觉，比任何生理上的不适都更让她痛苦！她再也无法忍受多看他一眼，多听他一句话！转身，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根本不顾碧城和花嬷嬷、陈嬷嬷惊慌失措的呼喊，挺着沉重不便的孕肚，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扇沉重的府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她要将这令人作呕的虚伪和黑暗彻底隔绝在身后！

　　“世子妃慢点！当心脚下！”“小姐！小心身子啊！”碧城和花嬷嬷、陈嬷嬷惊骇欲绝，来不及向皇甫洵行礼，慌忙追着那抹决绝踉跄冲入府中的绯红身影而去。

　　沉重的将军府大门在莫锦瑟身后轰然关上！

　　皇甫洵独自一人，立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与秋风之中。看着那扇阻隔了他视线的大门，听着门内隐隐传来的、混乱而焦灼的呼喊声，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深邃而诡谲，甚至还带着一丝病态般的满足。他低声自言自语，仿佛还沉浸在刚刚那场激烈的碰撞之中：“……真好听……”

　　莫锦瑟一路疾行，心中的怒火和被亵渎的恶心感如同燃烧的毒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眼前是府内熟悉的回廊画栋，她却只觉得阵阵眩晕。“喝喝喝，喝不死你们！”一句带着极度恶劣情绪的叱骂，如同失控的箭矢般从她口中骤然射出！

　　拐过一道月洞门，正勾肩搭背、商量着待会去常乐坊哪家新开酒肆尝鲜的三哥莫云从和四哥莫叔白，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喝骂劈头盖脸砸得愣在原地！

　　“小……小五？”莫叔白惊讶地看着自家妹子那张冷若寒霜、甚至因为怒气而显得有些扭曲的俏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惹你了？吃火药了？”莫云从的反应则完全不同。他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那双总是带着促狭光芒的桃花眼蓦然一眯，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穿透莫锦瑟那张被怒火烧红的侧脸，落在了她身后那扇隔绝了内外的将军府大门上。他的视线仿佛穿越了厚重的门板，精准地捕捉到了刚刚消失在门外暮色中的那道……属于永绥王的模糊影子！

　　他摇着折扇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展开，但那微眯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了一丝洞悉一切的冷芒。哦？永绥王？皇甫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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