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塔娜旋

　　“我和她初识在金陵，她想让我在她手下做事，我没有答应。原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交集，哪知道后来因为城外难民的事情又有求与她……”陆子扬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和王姝屏相识、相知、相恋的经历娓娓道来。

　　当听到在荥阳城外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王姝屏以命相抗，在王洵面前用金簪抵着自己的喉咙，逼迫王洵放他们离去时，萧绰神情彻底的黯然了下来。

　　原本酝酿在心里的很多话，那些挽留甚至是逼迫的话语，此刻竟都堵在了喉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王姑娘在风雪绝境中以命相护，这般决绝的深情，是自己这个被江山社稷束缚的人，永远无法给予的。

　　陆子扬经过这些天和她相处，对她的心思也知道一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而且还是心中敬佩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之人，但一想到对屏儿的承诺，自己就不能越雷池一步，

　　自己实在怕，怕辜负了屏儿那份纯粹而炽热的一往情深。

　　况且，还有她辽国皇后的身份。

　　“萧绰，我陆子扬不过是世间一介无名之辈，而你却要注定名垂青史，你的名字，将来会刻在辽国的金册上，写进史官的笔端下，我们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次回去后，我很可能会选择辞官归隐，和屏儿期盼的那样，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守着一方小院，平平淡淡过完一生。但不管我身处何方，我也会真心祝福你，愿你执掌辽国江山顺遂无忧，愿辽国百姓安居乐业，再无战乱之苦。”

　　萧绰生平第一次听见他直呼自己的名字，却是在这样决绝的告别之际。她望着眼前一脸真挚的男子，良久才缓缓点头，随即强挤出一丝笑意，声音轻得像风：“这么说，我们今生再也不会相见了？”

　　“是，这就是我们的宿命，也是最好的结局。”

　　萧绰神情黯然的笑了笑，忽然带着一丝期盼问道：“你说人有没有轮回？”

　　陆子扬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神情一愣，想了想道：“应该有吧！花开花落，春去秋来，这不正好印证了轮回之说吗？在我看来，轮回不过是时间的往复，是万物归于本真的循环。既然万物都身处轮回之中，那人怎会没有轮回呢？”

　　萧绰脸上渐渐绽开释然的笑。既然此生注定有缘无分，那来生，她只愿做个寻常女子，不必为家族荣辱、江山社稷耗尽心血。或生在江南水乡，或长于草原深处，做个眉眼带笑、无牵无挂的姑娘，与心爱的他携手一生。

　　陆子扬，下辈子，你一定要先爱上我。

　　下辈子，她一定能找到他。因为…… 萧绰下意识地抚上小腹，眼底淌过温润如水的柔光，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是她与他之间，最隐秘也最珍贵的羁绊。

　　她突然站起身来，又缓缓褪去了身上厚重的紫貂外氅，露出内里素白绣银线的窄袖长裙，见陆子扬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温柔一笑道：“既然是我们的宿命，那我也应坦然面对。不过在临行前我想给你跳一支舞，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说罢，她缓缓闭上双眼，指尖轻轻扬起，便在亭中篝火旁翩翩起舞，她身形时而轻盈如燕，仿佛雪落红尘，时而舒展如柳，双臂轻挥间，似要揽住山间清风。

　　她的舞步带着契丹族独有的豪放与灵动，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缠绵与怅惘。

　　篝火噼啪作响，映得她眉眼忽明忽暗，却始终含着一抹浅笑，美得令人心碎。

　　陆子扬怔怔望着，喉间如被千钧压住，看着她那道素白如霜的身影，瞬间模糊了视线，心中满是对她的愧疚和对命运的无力感。

　　她有她的使命，她注定要成为那个在史书上大名鼎鼎的辽国萧太后。而自己有对屏儿的承诺，自己不能背弃，亦无法回头。

　　“她是在和自己告别吧？下山之后，她便做回那个运筹帷幄、威仪凛然的辽国皇后，而自己，就会一路南下，回到心心念念的屏儿身边，所以，萧绰，永别了。”陆子扬喃喃自语，心口猛地一窒，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线被生生扯断，而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自己与她的纠缠，就占了三种。

　　一舞终了，萧绰突然泪流满面，她狠狠地抱住陆子扬，抽泣道：“听到你要辞官归隐，我就彻底放心了。你以后有什么事一定不要憋在心里，万事都要和王姑娘商量，她精明又体贴，定能护你周全。还有以后再也不要做出替别人挡箭那样的傻事了，知道吗？”

　　陆子扬抬手回抱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只轻轻应了一声：“嗯。”

　　“我跳的舞叫塔娜旋，‘塔娜’是契丹语里珍珠的意思，记住了吗？”

　　“记住了。”

　　萧绰温柔一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即拿起紫貂外氅跑出了亭子，陆子扬正要跟去，却见她突然停住脚步，指着陆子扬喝止道：“你不准跟来。再告诉你一件事，塔娜旋是我们契丹女子成亲那天给丈夫跳的舞，跳这支舞，是要把自己最珍贵的心意，全都交给心爱的人。”

　　“陆子扬，” 萧绰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你记住这支舞，就够了。往后你守着你的王姑娘，安安稳稳过一生，别再想起我，也别再找我，我们就此别过。”

　　她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陆子扬，似乎要把他刻进灵魂深处，随后不再回头，飞快的向山下跑去。

　　她的身影越跑越远，最终渐渐融进玉泉山的苍茫里，再也看不见一丝踪迹。

　　陆子扬颓然的坐在冰冷的地上，任泪水肆意流淌。

　　亭外阳光依旧，篝火已燃至残烬，噼啪声渐渐微弱，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跳。

　　原来，有缘无分是这样一种感觉。

　　萧绰，永别了。愿你余生，江山稳固，岁月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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