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以血为墨,以骨为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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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龙渠的清流在初春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渠畔新栽的柳枝已抽出鹅黄的嫩芽,随风轻摆,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劲头。

  渠水环绕之处,一片崭新的屋舍拔地而起。

  青砖黛瓦,飞檐翘角,格局方正,虽无雕梁画栋的华丽,却自有一股庄重肃穆的气派。

  正门之上,一块厚重的乌木大匾高悬,上书三个遒劲有力、银钩铁画的大字——“汉学宫”。

  这三个字,是李信亲笔所书,每一个笔画都透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又蕴含着对未来的深沉期许。

  这是李信政权奠基以来,最为宏大的一项文教工程,亦是他那“保家卫民”的理念,试图扎根于未来的沃土。

  消息传开,整个卧龙谷都沸腾了。

  对于那些世代面朝黄土背朝天,或是终日在刀尖上舔血的军户、匠户而言,“学宫”这两个字,曾是天边遥不可及的星辰,是说书人嘴里才有的地方,与他们这些泥腿子没有半点关系。

  而现在,一座真正的学宫,就矗立在他们眼前。

  今日,是汉学宫落成开蒙的大典。

  李信身着一袭玄色常服,负手立于学宫正殿前的九级石阶之上。

  他的身后,陈敬之、王希、周文远等文武重臣分列两侧,神情肃穆。

  阶下,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有携儿带女的百姓,有刚刚下值的工匠,有休沐的将士,他们仰着头,用一种混杂着敬畏、好奇与期盼的复杂目光,注视着石阶上那个年轻却威严的身影。

  “诸位父老乡亲!将士同袍!”

  李信的声音并不算高,却清朗有力,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今日,我大汉‘汉学宫’,立!”

  李信一字一顿,声如洪钟。

  “此地,不是寻常的书院!更不是让某些人附庸风雅、博取功名的工具!这里,是我大汉育才强基之根本!”

  “学宫之内,分设三级!曰蒙学、曰武学、曰仕学!”

  “蒙学,启孩童之蒙,教其识字、明理!”

  “武学,砺军士之锋刃,授其兵法、战技!”

  “仕学,育未来之栋梁,传其格物、经世之道!”

  “入我学宫,不拘出身,不问过往!无论你是军户之后,还是匠户之子,只要你有才,肯学,汉学宫的大门,就永远为你敞开!”

  李信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所求者,非为束之高阁的功名利禄!也非为养出一群只会摇头晃脑的酸腐书生!我所求者,只为将‘保家卫民’这四个字,像钉子一样,死死钉进每一个人的心里!让它融入血脉,代代相传!”

  话音落下,人群中先是短暂的沉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与欢呼!

  ……

  蒙学堂内,窗明几净。

  数十名年龄在六至十岁不等的孩童,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粗布衣裳,一个个小脸紧绷,正襟危坐。

  他们好奇又不安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崭新的木质桌凳,散发着桐油的清香,雪白的墙壁,还有讲台上那位高大威严的身影——汉王李信。

  李信今日并未穿那身象征权力的王服,只是一身素色长衫,长发以木簪束起,少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儒雅。

  他身旁的讲台上,铺开一张巨大的桑皮纸,上面用炭笔勾勒着一幅简朴却生动的图画——《家园图经》。

  “孩子们。”

  李信的声音温和下来,像是怕惊扰了这些稚嫩的幼苗。

  他伸出手指,点在图画最中心的一个小小的院落上。

  “看这里,这是你们的家。家里有爹,有娘,有兄弟姐妹。有冬日里烧得暖烘烘的热炕头,有灶膛里飘出的、能让你们流口水的饭香。”

  他的手指缓缓向外移动,圈住了许多个小院落。

  “家外面,是咱们的村子。村口有棵能爬上去掏鸟窝的老槐树,村里有口能打出清甜井水的水井。有跟你们爹娘一起耕田的邻居,有守望相助的乡亲。”

  手指继续扩大范围,将田野、河流和远山都囊括了进来。

  “村子连着村子,就成了咱们的卧龙谷。谷里有能养活所有人的良田,有卧龙渠的水日夜灌溉,有汉王我的军队在守护,这里有安宁。”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微微一沉,手指点向了图画的最外围,那里画着几只面目狰狞的豺狼。

  “谷的外面,是广袤的西域大地。有高山,有大河,有与我们友善的部落,但更多的是……觊觎我们家园,想冲进来抢走你们的粮食,烧掉你们的房子,杀掉你们爹娘的豺狼!”

  孩子们的小脸瞬间煞白,有的甚至吓得攥紧了衣角。

  李信的手指最终点在一个由无数个“家”的图案组成的巨大环形上,这个环形将所有的村庄和卧龙谷都牢牢地守护在内。

  “这,便是我们的‘国’!”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庄重而肃穆。

  “它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宫殿,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老爷!它,就是由千千万万个像你们家一样的‘小家’,像咱们卧龙谷一样的‘大家’,共同守护、共同建设的地方!”

  “记住!家安,则村安!村安,则谷安!谷安,则国安!而这个‘国’,又会用最强大的力量,反过来,保护着你们每一个人的家!”

  李信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凝重,仿佛能穿透这些孩子的眼睛,看到遥远的未来。

  “所以,我问你们,我们读书识字,习武强身,学习那些治理天下的道理,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等孩子们回答,而是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给出了答案。

  “不是为了当官发财,光宗耀祖,更不是为了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而是为了——保家!卫民!”

  “为了守护你们身后那一个个温暖的家!为了守护你们脚下这片生养你们的土地!为了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让那些豺狼,永远不敢靠近我们的家园!让我们的孩子,能永远在阳光下,平安、快乐地长大!”

  他猛地转身,拿起一支早已准备好的、饱蘸浓墨的狼毫大笔。

  凝神,静气,提腕,挥毫!

  笔走龙蛇之间,四个雄浑有力、筋骨铮铮的大字,如同四座山岳,悍然压在了雪白的宣纸之上——

  保家卫民!

  “此四字,便是我大汉立国之本!亦是我汉学宫立学之魂!”

  李信放下笔,指着那墨迹未干、力透纸背的字幅,声音铿锵如铁,在课堂中回荡。

  “今日开蒙,便以此四字为始!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把它刻进脑子里,烙在骨头上!无论将来你们学到了什么,走到了哪里,都要记住,你们首先要做的,就是用你们学到的本事,护我山河,卫我黎民!”

  “谢汉王教诲!”

  在陈敬之的带领下,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参差不齐地响起。

  他们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这四个字背后那尸山血海的沉重,但那字里行间扑面而来的力量,已经悄然在他们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李信亲手将这幅字悬挂于蒙学堂的正墙之上。

  墨黑的“保家卫民”四个大字,在春日暖阳的映照下,散发着沉甸甸的色泽,成为日后无数蒙童抬头即见的座右铭。

  开蒙礼后数日,蒙学课堂便遇到了第一个硬茬——陈小虎。

  陈小虎,九岁,其父陈大勇是辎重营一名普通的什长。

  这孩子生得虎头虎脑,一身蛮力,在同龄人中是当之无愧的孩子王。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样样都是顶尖的好手。

  唯独对坐在学堂里摇头晃脑地念书,深恶痛绝。

  开蒙第一天,他就因为在课堂上用弹弓打邻座小女孩的辫子,被授课的孙先生当众训斥。

  第二天,他胆子更肥,干脆逃学,一个人溜到后山去追野兔子,玩得不亦乐乎。

  蒙学先生姓孙,是个颇有耐心的老秀才,面对陈小虎这种滚刀肉般的顽劣,也是头疼不已。

  他先是好言相劝,又搬出汉王的期望,甚至许诺只要他好好念书,就奖励他几块麦芽糖。

  可这些招数,对陈小虎全然无效。

  他梗着脖子,振振有词:“念书有啥用?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我爹说了,男人就该学好武艺,将来上阵杀敌,砍下敌人的脑袋换军功!那才叫本事!我才不要当什么劳什子书生,我要像我爹那样,当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这话很快就传到了他爹陈大勇的耳朵里。

  这个平日里在营中敦厚寡言,见了谁都憨笑的汉子,在听到儿子这番“豪言壮语”后,一张黑脸气得瞬间成了铁青色。

  傍晚。

  陈小虎正得意洋洋地向一群小伙伴炫耀自己刚掏到的几枚鸟蛋,冷不防,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从天而降,一把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似的,将他整个人都提溜了起来。

  “爹!你干啥!放开我!”陈小虎手舞足蹈地挣扎着。

  陈大勇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拖着不断挣扎的儿子,大步流星地穿过熙攘的谷中街道,无视路人投来的诧异目光,径直走向位于卧龙渠畔、汉学宫旁的一处肃穆之地——忠勇碑林。

  这里是新开辟的陵园,安葬着自北坡粮仓血战以来,所有为保卫卧龙谷而牺牲的将士遗骨。

  一座座新立的石碑在夕阳下整齐排列,碑上镌刻着一个个冰冷的名字、籍贯、所属营伍。

  碑林中央,矗立着一座最为高大的石碑,上书“忠勇祠”三个大字,碑前香火缭绕,青烟袅袅。

  陈大勇一把将还在挣扎不休的陈小虎甩在忠勇祠的石碑前,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

  “跪下!”

  陈小虎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可怕的模样,吓得浑身一哆嗦,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冰冷的石板硌得他膝盖生疼。

  “抬起头!给老子看清楚!”

  陈大勇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粗糙的手指划过碑身上那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名字。

  “看看这些名字!张二狗!李石头!王铁柱!赵水生!……还有这个!刘栓子!他是你爹我一个锅里搅马勺的亲兄弟!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

  “北坡那一仗,他为了护住粮仓的大门,被三个准噶尔狗贼的弯刀,从前到后捅了三个透明窟窿!肠子流了一地!可他硬是抱着门栓没撒手!死的时候,嘴里还喊着‘粮在人在’!”

  陈大勇的声音哽咽了,一双虎目瞬间通红。

  “他家里,也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子!他死了,他那小子就没爹了!你懂不懂!”

  “还有这个!周小山!才十六岁!比你大不了几岁!第一次上阵,就被一支不知道从哪飞来的流箭射穿了脖子,连句遗言都没留下!他娘到现在眼睛都快哭瞎了!”

  “你不是想当英雄吗?你不是想上阵杀敌吗?你看看!这碑上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都是为了护住咱们身后这个家,护住谷里的婆娘娃儿,才他娘的把命丢在了这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恐惧,混杂着强烈的羞愧,如同山洪暴发,瞬间冲垮了陈小狗所有的顽劣和倔强。

  他“哇”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颤抖。

  “爹……我错了……我错了……”

  他哭喊着,小手死死抓住父亲满是泥土的裤腿。

  “我不要名字刻在碑上……我不要……我要爹……我要娘……我要好好念书……我要认字……我要看懂军令……我……我要保家……我要卫民……”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话语却异常清晰。

  陈小虎用尽全力地点着头,哭得红肿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种超越孩童玩闹的、名为“责任”的东西。

  他转过身,朝着那座高大的忠勇祠石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

  额头与冰冷的石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小虎的转变,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蒙学堂乃至整个卧龙谷,都激起了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第二日。

  当孙先生再次走进蒙学堂时,惊讶地发现,那个最让他头疼的陈小虎,竟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小腰板挺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墙上那幅《家园图经》和那四个墨色淋漓的“保家卫民”。

  当孙先生再次讲解“家-村-谷-国”的道理时,陈小虎听得格外认真,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专注。

  消息很快传到了李信的耳中。

  他放下手中的军报,沉默了片刻,对侍立一旁的陈敬之道:“身教,永远重于言教。陈大勇这一课,比我在学堂上说一百句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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