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夜焚连营

　　公元1690年，三月廿四，寅时初刻。

　　金帐汗国的庞大营盘匍匐在卧龙谷北方的荒原上，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

　　喧嚣了半夜的篝火大多已经熄灭，只余下零星的火堆在寒风中明灭，发出细微的噼啪碎响。

　　营区内鼾声交织起伏，混杂着战马偶尔打出的响鼻，还有巡逻队那沉闷拖沓的脚步。

　　连续的行军、扎营，加上白日里徒劳的叫骂挑衅，早已耗尽了绝大多数士兵的精力。

　　即便那些负责警戒的哨兵，也大多抱着长矛，倚靠在帐篷或者辎重车上，眼皮沉重得几乎粘合在一起。

　　策妄阿拉布坦虽严令加强戒备，可疲惫却如同无声的瘟疫，侵蚀着这支大军的每一寸警惕。

　　只有被严密保护的核心区域，灯火才相对通明一些。

　　那里是炮兵阵地，紧邻着辎重粮草区。

　　罗刹教官伊万诺夫亲自带着几个亲信，打着哈欠，在冰冷的炮位之间来回巡视。

　　他看着那些在寒风中缩着脖子、强打精神的金帐炮手，极度不满地嘟囔起来。

　　“该死的黄皮猴子，连守夜都做不好。”

　　他紧了紧身上的熊皮大衣，扭头对一个懂蒙语的副手吩咐。

　　“去，告诉他们的百夫长。”

　　“再让我看到有人打瞌睡，就用鞭子把他抽醒。”

　　“明天，明天可是要开炮的，不能出半点差错。”

　　副手立刻领命而去。

　　伊万诺夫又瞥了一眼不远处堆积如山的粮草垛，还有那些码放整齐、盖着油布的火药桶，内心稍微安定了些。

　　他搓了搓冻得发僵的双手，转身走向自己那顶相对暖和的帐篷，准备再回去眯上一会儿。

　　整个金帐大营，在黎明前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刻，陷入了最深的疲惫与松懈。

　　卧龙谷谷口，磐石团的巨盾防线之后。

　　一片死寂的黑暗里，两百双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冰冷而亢奋的光。

　　燕九一身金帐普通骑兵的皮甲，脸上涂抹着油彩与尘土，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身后，是两百名“雪狼营”的死士。

　　他们同样穿着缴获或是仿制的金帐服饰，背负弯刀弓箭，腰间挂着沉甸甸的火油罐与炸药包，袖口里藏着淬毒的匕首。

　　两百人，如同两百尊冰冷的石像，站立在那里，无声无息。

　　李信就站在他们面前。

　　他身上的玄甲黑袍在微弱的星光下几乎不可见，只有那一双眼睛，如同两点寒星，扫过每一张坚毅又狂热的脸庞。

　　“都听清了。”

　　燕九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穿透力。

　　“目标，金帐中军辎重区。”

　　“粮草垛，火药库，尤其是那些罗刹人的火炮附近。”

　　“能烧的，全给我烧了。”

　　“能炸的，全给我炸了。”

　　“动静越大越好，混乱越大越好。”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的杀气更重。

　　“遇到落单的军官，特别是罗刹教官，杀。”

　　“用最狠毒的手段杀。”

　　“割喉，剜心，把尸体吊起来。”

　　“要让金帐的狗崽子们看看，得罪我汉王的下场。”

　　“得令。”

　　两百名死士的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整齐的回应，像是野兽在磨动自己的獠牙。

　　李信最后转向燕九。

　　“记住，一击即退，不可恋战。”

　　“骠骑团会在预定的地点接应你们。”

　　“若是遇到大队拦截，立刻分散突围，以保存实力为首要。”

　　“旅帅放心。”

　　燕九的右手抚上胸口，行了一个金帐的军礼，动作标准得如同一个真正的金帐老兵。

　　“雪狼营，出击。”

　　两百条黑影瞬间融入夜色。

　　他们在熟悉地形的青蛇卫暗哨引导下，悄无声息地翻越谷口侧翼的矮崖，利用起伏的地形和残存的枯草灌木，向着灯火相对稀疏的金帐大营侧后方潜行。

　　那姿态，如同两百条寻找猎物的毒蛇。

　　金帐大营外围，一处背风的土坡后面。

　　两名金帐的游骑兵裹着破旧的羊皮袄，蜷缩在一起，试图用彼此的体温来抵御刺骨的寒风。

　　其中一个年轻些的，眼皮已经沉重地耷拉下来，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喂，巴特尔，别睡。”

　　年长的游骑用胳膊肘捅了捅自己的同伴，话语里带着浓重的困意。

　　“让巡哨的看见，又要挨鞭子了。”

　　“阿哈（大哥）……我……我就眯一小会儿……”

　　巴特尔含糊地嘟囔着，眼皮最终还是彻底合上了。

　　年长的游骑兵叹了口气，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他强撑着沉重的眼皮，扫视着前方那黑黢黢的荒原。

　　寒风呜咽，除了风声，周遭一片死寂。

　　他那根紧绷的神经，在无边的困倦和寒冷的双重折磨下，终于也松懈了那么一丝。

　　就在这一丝松懈的刹那。

　　噗。

　　噗。

　　两道微不可闻的破空轻响。

　　两支淬过剧毒的短弩箭，精准地没入了两个游骑兵的咽喉。

　　两人的身体猛地一僵，连哼都未能哼出半声，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瞳孔在瞬间涣散。

　　两道黑影如同狸猫般从附近的枯草丛中窜出，迅速将尸体拖进了更深的阴影里。

　　燕九从黑暗中现身，对着身后打了一个手势。

　　两百条黑影如同决堤的黑色溪流，无声无息地漫过了这道土坡，渗入了金帐大营外围那如同虚设的警戒线。

　　雪狼营，就如同两百把淬毒的尖刀。

　　他们精准地插入了金帐大营最疲惫、最松懈的软肋。

　　他们迅速分成十数股小队，如同技艺熟练的屠夫，在庞大营盘的缝隙中快速穿行。

　　途中若是遇到零星的金帐士兵，淬毒的匕首或是弩箭便会瞬间终结对方的性命，尸体被迅速拖入帐篷或者辎重车的车底。

　　他们的目标异常明确。

　　粮草。

　　火药。

　　炮阵。

　　其中一股小队，已经潜行至巨大的粮草垛区域。

　　看守的几名金帐士兵，正围着一个即将熄灭的小火堆打盹。

　　雪狼营的死士如同幽灵般摸近。

　　刀光一闪。

　　数条性命瞬间了结。

　　紧接着，数个沉重的火油罐被狠狠砸向了干燥的草垛。

　　轰。

　　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兽，瞬间吞噬了整个草垛。

　　火舌疯狂地向上窜起，将半边夜空都照得通亮。

　　“走水啦——”

　　“粮草着火啦——”

　　凄厉的喊叫声瞬间划破了营地的寂静。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几乎在同一时间。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炮兵阵地的边缘猛然炸开。

　　一个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

　　那是雪狼营的另一队死士，将一个巨大的炸药包，直接塞进了堆放炮弹的木箱底下。

　　剧烈的爆炸不仅将数箱炮弹炸得粉碎，更引爆了附近几个盖着油布的火药桶。

　　轰。

　　轰。

　　轰。

　　连锁的爆炸声如同被点燃的万响鞭炮。

　　破碎的弹片、燃烧的木屑还有滚烫的泥土，如同暴雨般向着四周疯狂溅射。

　　好几门罗刹火炮被直接掀翻在地，炮管扭曲变形。

　　附近的炮手和几个罗刹教官，在睡梦中就被撕成了碎片。

　　惨叫声，爆炸声，还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瞬间响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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