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督府定策弃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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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肃州,总督府。

  夜色深沉,烛火在书房内不安地跳动,将墙壁上巨大的舆图影子扭曲成狰狞的怪兽。

  周培公的手指捻着一份刚刚送抵的密折,竹管上还带着信使仆仆风尘的湿气。

  他的呼吸很轻,几乎不存在。

  密折上的字迹不多,却字字千钧。

  凉州已破。

  佟国维自刎殉城。

  那张薄薄的纸片从他指间滑落,飘飘荡荡,最后无声地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没有去捡。

  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一尊瞬间被抽去魂魄的泥塑。

  凉州,他耗费无数心血构筑的河西走廊第一道铁闸,就这么没了。

  一天。

  仅仅一天。

  佟国维,那个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的满洲贵胄,竟然也选择了用最决绝的方式结束。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周培公身子晃了晃,手下意识地扶住了身前的书案。

  坚硬的木头边缘硌得他掌心生疼,但这疼痛却无法驱散他心头那片彻骨的冰冷。

  他鬓边的白发,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愈发刺眼。

  “来人。”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完全不属于他自己。

  亲兵李福立刻推门而入。

  “总督大人。”

  周培公没有看他,依旧死死盯着地面上那份宣告西北防线崩溃的密折。

  “速召甘肃提督殷化行、宁夏总兵赵良栋,来议事厅议事。”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得有任何延误。”

  “嗻!”

  李福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敢多问,躬身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书房内,重又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周培公沉重而压抑的喘息。

  议事厅内,灯火通明。

  殷化行与赵良栋一前一后,脚步匆匆地赶到。

  两人甲胄在身,显然是从军营直接过来的。

  他们一进门,就看到了背对他们,独自站在《河西舆图》前的周培公。

  那背影,萧索,沉重,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暮气。

  “总督大人。”

  两人齐齐抱拳行礼。

  周培公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血色,嘴唇干裂,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凉州,没了。”

  他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将这个惊天噩耗砸了出来。

  “佟国维,也死了。”

  殷化行浑身一震,这个铁塔般的汉子,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什么?”

  赵良栋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他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但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那份冲击力依旧让他心头发紧。

  周培公将地上的密折踢了过去。

  “自己看。”

  殷化行抢先一步捡起,一眼扫过,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砰!”

  他一拳砸在旁边的立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总督大人!末将请命!愿与肃州共存亡!”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我等立刻加固城防,发动全城军民,日夜巡守!汉军火器再厉害,攻城也得拿人命来填!末将不信,他们能有多少人命来填我们肃州这座坚城!”

  赵良栋听完,发出了一声冷笑。

  那笑声在寂静的议事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共存亡?”

  他看着状若激愤的殷化行,毫不客气地反问。

  “殷提督,你打算拿什么去共存亡?拿我们手底下这几万绿营弟兄的血肉之躯,去填汉军的炮口吗?”

  殷化行猛地回头,怒视着他。

  “赵良栋!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良栋没有理会他的愤怒,而是走上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凉州的位置。

  “意思就是,凉州城墙的坚固程度,不比我们肃州差半分!结果呢?一天!汉军只用了一天就破了城!”

  他的手指划过一条直线,指向肃州。

  “他们的铁甲车,我们的刀劈上去就是一个白印,弓箭射过去就和挠痒痒一样。他们的重炮,隔着几里地就能把城墙轰成一堆烂泥!你告诉我,我们怎么守?”

  赵良栋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锤子,敲在殷化行心上,也敲在周培公的心上。

  “这河西走廊,一马平川,连个像样的山头都没有。我们在这里死守肃州,和把脖子伸出去等着人家来砍,有什么区别?就是等死!”

  “你!”

  殷化行气得满脸通红。

  “赵总兵!你这是怯战!是动摇军心!圣上将西北防务交予我等,我等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岂能不战而退,将这千里河西拱手相让?”

  “我不是怯战!”

  赵良栋也提高了音量,针锋相对。

  “我是不想让跟着我们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死得毫无价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都死光了,你拿什么去保卫大清?拿你的忠心吗?”

  “你敢质疑我的忠心?”

  殷化行一把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质疑又如何?”

  赵良栋寸步不让,手也摸向了刀柄。

  议事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仿佛一根火柴就能引爆。

  “够了!”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是周培公。

  他重重一拍桌案,茶杯被震得跳起,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殷化行和赵良栋两人身体同时一僵,都松开了刀柄,低下头去。

  周培公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争吵的二人,过了许久,才将那股翻腾的气血压了下去。

  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伸出颤抖的手,指尖从凉州,缓缓划向甘州和肃州,再向东移动。

  那是一条漫长而又脆弱的生命线。

  “赵良栋。”

  他开口了,声音嘶哑。

  “他说得对。”

  殷化行猛地抬头,满脸错愕。

  “总督大人!”

  周培公没有看他,只是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调,说出了那个足以震动朝野的决定。

  “河西走廊……守不住了。”

  这句话,宣判了整个西北战局的死刑。

  “本帅决意,全军后撤。”

  他看着舆图,仿佛在对着整个大清的江山说话。

  “放弃河西走廊!”

  殷化行如遭雷击,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培公的手指,重重点在了舆图东面的一处连绵山脉上。

  “殷化行!”

  “末将在!”

  殷化行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

  “你即刻统率本部两万绿营,连夜后撤!退守乌鞘岭!”

  周培公的指令清晰而冰冷。

  “抵达之后,依托山势,给本帅深挖壕沟,遍设炮位!你们的任务,不是求胜,不是杀敌,而是像一颗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那里!把汉军东进的脚步,给我拖住!能拖一日,是一日!”

  随后,他的手指又移向了更东边,黄河沿岸的一座重镇。

  “赵良栋!”

  “末将在!”

  “你率本部一万五千兵马,同样连夜后撤,退往中卫!”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控制住黄河沿岸所有的渡口!绝不能让汉军的兵锋,轻易踏过黄河东岸!为朝廷,为圣上,保住这最后一点有生力量!”

  两个截然不同方向的撤退命令,一个节节阻击,一个保全主力。

  这是一个惨烈而又清醒的断腕之策。

  殷化行和赵良栋都呆住了,他们被这个计划的庞大与决绝所震撼。

  周培公缓缓转过身,看着他们两人。

  他的脸上,是一种超脱了痛苦的平静。

  “此策,必然会引来朝廷的雷霆之怒。若有任何罪责,由本帅一人承担。”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将来圣上若是降旨问罪,你们便将所有过错,都推到我周培公的身上。就说是我,贪生怕死,不战而逃。”

  “与尔等,无半点干系!”

  说完,他眼中爆出一团精光。

  “现在,去执行命令!”

  殷化行和赵良栋再也忍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总督大人!”

  他们的声音哽咽。

  “嗻!”

  两人重重叩首,起身之后,再不迟疑,转身大步离去。

  议事厅里,再次只剩下周培公一人。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椅子上。

  他看着墙上那幅巨大的《河西舆图》,看着那片他曾经发誓要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臣周培公,受命督师陕甘,夙兴夜寐,未敢有一日懈怠……”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造火器,筑防线,原想为大清守住这西北门户,不负圣恩。”

  “然汉贼铁甲车,刀枪不入;重炮之威,开山裂石。凉州一日即破,非我军不勇,非佟国维不用命,实乃……实乃敌军器械之利,非人力可挡啊……”

  他伸出手,仿佛想去触摸舆图上的山川河流。

  “河西已是死地。臣今日弃地,非为惜身,实为保精兵。留此三万五千种子,或能为朝廷……再挡汉贼片刻……”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慢慢地,将那幅巨大的地图,从墙上取下,一点一点地卷起。

  动作缓慢而郑重,像是在收殓一具尸体。

  “圣上……臣,有负圣恩。”

  “待肃州陷落之日,便是臣以死谢罪之时……”

  他将卷好的舆图紧紧抱在怀里,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随着烛火的熄灭,彻底沉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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