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纸人夜袭

　　狼狈的林谈好不容易拦下一辆出租车，在司机有些奇怪和嫌弃的目光下，林谈瘫坐在了后座上。雨刮器规律地摆动，扫过挡风玻璃上的水痕。林谈望着车窗外模糊的“唐宫宴”招牌，想起昨夜那个装满星图的牛皮纸袋，想起曲哲最后那通沾满杂音的电话。他摸出加密手机，屏幕上依旧跳动着紊乱的信号波纹，却在某个瞬间突然清晰，一条未读信息静静躺在收件箱里，发件人显示为一串乱码。

　　“星图即牢笼，镜中藏真身。”

　　字迹简短，林谈盯着屏幕，直到雨珠在玻璃上聚成蜿蜒的血痕状水纹，才猛地挂挡提速，轮胎在积水中划出锋利的弧线。后视镜里，那辆黑色奔驰始终没有出现，却又像无处不在的阴影，贴着他的后颈，吐着冰冷的信子。

　　暴雨冲刷着车顶，像无数双手在敲打铁皮棺材。林谈摸向腰间的匕首，指腹擦过刃口的缺口，那是今早砍断槐树根时留下的痕迹。前方的红绿灯在雨幕中化作妖异的血色，他忽然笑了，笑声混着引擎轰鸣散进雨里，惊飞了几只躲在路牌下的乌鸦。

　　“来啊。”他对着车窗外轻声说，雨水顺着睫毛滴落，在眼底映出跳动的霓虹，“我就在这里。”

　　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地压着长安城，暮色如同污浊的墨汁，从鳞次栉比的楼宇缝隙间无声地渗透、蔓延。雨水虽歇，但空气里那股湿冷粘腻的气息却挥之不去，混合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尾气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现在的林谈像一头刚从泥沼里挣扎出来的困兽，浑身散发着下水道的恶臭、荒林的腐朽气息，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冰冷。身上的衣物早就多处撕裂，露出底下同样污浊的衣物，脸颊上被荆棘划破的伤口早已结痂，凝固的血迹在惨白的路灯下呈现出暗褐色。唯有那双眼睛，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被逼到悬崖边缘的锐利光芒。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干涩的摩擦声。推开公寓那扇老旧铁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旧纸张、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川菜油腻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本该是他“阵地”的气息，此刻却像一张冰冷的、等待猎物落网的蛛网，让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没有开灯。他反手关上沉重的铁门，插好插销，又搬过门后一把沉重的实木椅子死死顶住。黑暗中，他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冻僵的肺腑和身上各处隐隐作痛的撞击伤。外面世界的喧嚣被隔绝，屋内只剩下自己压抑的呼吸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擂动的闷响。

　　确认暂时没有异样后，他才摸索着走到墙边，“啪嗒”一声按下了开关。

　　昏黄的白炽灯光瞬间洒满这间不大的公寓。凌乱依旧。办公桌被各种卷宗、照片、快递盒和那个巨大的烟灰缸占据，烟灰缸里塞满的烟蒂如同焦黑的微型森林。墙角顶到天花板的铁皮文件柜沉默矗立，斑驳的蓝漆下露出深褐锈迹。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钉在了办公桌最底层那个带锁的抽屉上。

　　铅盒！锁着星图皮卷和渗血铜镜的铅盒！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门外湿冷的空气更甚，顺着脊椎悄然爬升。疯老人那嘶哑绝望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在脑中炸响：“莫追星图！魂归虚无！”曲哲临死前扭曲的嘶吼也同时回响：“不能看！钥匙！陷阱！”还有义庄那棵瞬间疯长、根须如毒蟒般噬人的小槐树……所有这一切，都与抽屉里那两件邪物有着千丝万缕、令人毛骨悚然的联系！

　　它们……还在里面吗？会不会……

　　林谈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敢再想。当务之急是处理自己这一身污秽和伤口。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狭小的卫生间，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冲刷着手臂和脸上的泥垢与血痂。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就在他掬起一捧冷水，准备泼在脸上时，“笃……笃笃……”极其轻微、带着某种试探性犹豫的敲门声，如同细小的冰粒，骤然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如同直接叩击在林谈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又是它！和那个送来灾厄包裹的雨夜，一模一样的敲门声！

　　林谈的动作瞬间凝固！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他猛地关掉水龙头，卫生间里只剩下水珠滴落水槽的“滴答”声，单调得令人心慌。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门外，再无任何声息。死寂。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预感，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反手关上了卫生间的门，只留下一条极窄的缝隙。目光如同鹰隼，透过缝隙死死盯着外面客厅通往大门的方向。

　　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突然！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开门或破门的声响！

　　三个身影，如同从门板的阴影里直接“渗”出来一般，突兀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客厅中央！昏黄的灯光清晰地勾勒出它们的轮廓。

　　纸人！三个栩栩如生、却又透着非人诡异气息的纸人！

　　它们的身高、体态与常人无异。一个佝偻着背，穿着靛蓝色粗布斜襟袄，像个老妪；另外两个稍矮，一男一女，穿着花花绿绿的童装，如同祭奠用的童男童女。它们的“皮肤”是那种毫无血色的、死气沉沉的惨白，如同劣质的宣纸。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们的脸，那脸颊上涂抹着两团极其刺目、如同鲜血凝结般的猩红圆形腮红！嘴唇则点着同样猩红的一点朱砂！

　　三张脸，毫无表情，死寂得如同面具。三双用墨笔点出的眼睛，空洞，漆黑，深不见底，直勾勾地“盯”着卫生间的方向！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随着它们的出现瞬间在狭小的客厅里弥漫开来，那是劣质香烛焚烧后残留的刺鼻烟熏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地下停尸房深处散发出的、冰冷的尸臭！两种气味交织缠绕，形成一种亵渎的、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林谈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胸而出！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没有半分犹豫，他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撞开卫生间的门冲了出去！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

　　“噌！”匕首锋利的刀刃在昏黄的灯光下弹出，划出一道冰冷的寒芒！

　　他没有任何废话，目标直指距离最近、那个穿着靛蓝斜襟袄的“老妪”纸人！匕首带着全身的力量和速度，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刺向它涂抹着诡异腮红的咽喉位置！

　　“嗤！”一声极其怪异的轻响，如同锋利的裁纸刀划开厚实的牛皮纸！

　　匕首毫无阻碍地刺入！没有骨骼的阻挡感，也没有预想中鲜血喷溅！刀刃所过之处，只感到一种滞涩的、切割坚韧纤维和粘稠胶质混合物的怪异阻力！纸人的咽喉位置被轻易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然而，伤口处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一大股粘稠的、如同腐烂泥浆般的灰黄色物质！里面混杂着无数细小的、焦黑色的纸屑和草根碎末！浓烈的泥土腥气和焚烧纸灰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更恐怖的是，这足以让任何活物瞬间毙命的一击，对纸人似乎毫无影响！它那张毫无表情、涂抹着猩红腮红的“脸”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它被刺中的身体只是微微一晃，随即，一条枯瘦如同树枝、同样覆盖着惨白“皮肤”的手臂，带着一股腥风，以完全不符合佝偻体态的迅捷速度，猛地横扫向林谈的太阳穴！那僵硬的五指张开，指甲缝里嵌满了乌黑的泥垢！

　　林谈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偏头！那只僵硬冰冷的手臂带着风声，擦着他的鬓角扫过！冰冷的、带着浓烈尸臭和纸灰味的气息刮得他脸颊生疼！

　　一击落空，“老妪”纸人没有丝毫停顿，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杀戮机器，再次僵硬而迅猛地扑上！与此同时，另外两个童男童女纸人也动了！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动作却快得如同两道模糊的彩影！那个“童男”纸人矮身，如同鬼魅般贴地窜向林谈的下盘，惨白的小手直插他的脚踝！而“童女”纸人则猛地跃起，带着一股香烛燃烧的烟熏风，猩红的指尖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抓向林谈的眼睛！

　　三面夹攻！无声！致命！

　　林谈瞬间陷入绝境！他怒吼一声，不退反进！身体如同陀螺般猛地一旋，险之又险地避开“童女”抓向眼睛的利爪，同时左腿如同铁鞭般狠狠扫出，带着呼啸的风声，重重踢在贴地袭来的“童男”纸人肩头！

　　“砰！”一声闷响！如同踢中了一个塞满稻草的沉重麻袋！“童男”纸人被踢得向后翻滚出去，但立刻又以一种诡异的、关节反折的姿态，毫发无损地弹了起来！被踢中的肩头同样裂开，涌出灰黄的“泥浆”！

　　而就在林谈旋身踢腿的瞬间，“老妪”纸人那枯爪般的手，已经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再次抓到了他的胸前！速度太快，避无可避！

　　“嗤啦！”林谈胸前的衣服被轻易撕裂！锋利的指甲在他胸口的皮肤上划开几道深深的血痕！火辣辣的剧痛传来，伴随着一股冰冷的、仿佛能冻结血液的阴寒气息瞬间侵入！

　　林谈闷哼一声，借势向后急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皮文件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文件柜剧烈摇晃，顶上积攒的灰尘簌簌落下。他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和那股阴寒的侵蚀，匕首横在身前，急促地喘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三个再次无声逼近的纸人。

　　物理攻击效果极其有限！匕首切割如同划纸，拳脚打击如同击中败絮！它们不知疼痛，不畏损伤！唯一能造成阻碍的，似乎就是破坏它们的结构，但面对三个配合默契、速度惊人的邪物，他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肢解”！

　　怎么办？

　　就在他心神剧震，急速思考对策的刹那异变再生！客厅里，那些原本静止的物品，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震动、抖动起来！

　　办公桌上，那个塞满烟蒂的巨大玻璃烟灰缸，猛地凭空跳起半尺高！随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带着沉闷的破风声，朝着林谈的头颅狠狠砸了过来！

　　林谈瞳孔骤缩！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向侧方猛扑！

　　“哗啦……砰！”

　　沉重的烟灰缸擦着他的肩膀飞过，狠狠砸在他身后的铁皮文件柜上！钢制的柜门瞬间凹陷下去一大块，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玻璃烟灰缸应声粉碎！无数烟蒂、烟灰和锋利的玻璃碎片如同炸弹般爆裂开来，劈头盖脸地溅了林谈一身！烟灰呛入鼻腔，玻璃碎片划破了他的脸颊和手臂！

　　未等他喘息！

　　“嘎吱！吱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墙角那个顶到天花板的巨大铁皮文件柜，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推动，带着千钧之势，朝着林谈狠狠倾倒下来！沉重的阴影瞬间笼罩！柜门在倾倒过程中猛地弹开，里面塞满的厚重卷宗如同雪崩般倾泻而出！

　　林谈目眦欲裂！他猛地向客厅中央翻滚！身体擦着冰冷的地板滑开！

　　“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巨大的铁皮文件柜如同倒塌的铁塔，狠狠砸在他刚才所在的位置！沉重的柜体将地板砸得龟裂开来！无数卷宗、纸张如同雪片般飞散，瞬间覆盖了大片区域！扬起的灰尘弥漫了整个客厅！

　　林谈狼狈地从纸堆中撑起身体，灰头土脸，身上又添了几处擦伤和淤青。他剧烈地咳嗽着，肺部如同火烧。然而，更大的危机已然降临！

　　就在他被文件柜倒塌逼得翻滚闪避，身形不稳的瞬间，那三个无声的纸人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再次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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