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黄沙弃民

　　珠峰北坡那场毁灭性的能量爆炸余波尚未在队员们的神经末梢完全消散，两架伤痕累累的重型运输直升机便如同受惊的金属巨鸟，在狂风的撕扯和引擎的哀鸣中，艰难地脱离了那片被锚定仪过载能量烧灼得空间都似乎扭曲的死亡空域。机舱内弥漫着血腥、臭氧烧焦的气味和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精神层面的疲惫与惊悸。大部分“磐石”小队的战士陷入药物强制镇静后的昏睡，沉重的呼吸声在引擎噪音中显得格外脆弱。林谈靠坐在冰冷的舱壁上，脸色苍白如纸，手臂衣袖卷起，露出那道蚩尤兽形印记……此刻，它不再是暗金流转的兵戈象征，而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烙印在皮肉之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内部有岩浆流动的暗红色，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钻心的灼痛。老九的手指搭在他的脉门上，眉头紧锁，一股温和却坚韧如古藤的真元不断输入，试图安抚那印记中狂暴的兵主意志和更深处残留的、来自青铜巨门缝隙后的冰冷疯狂。

　　赵东海坐在对面，头盔摘下，露出一张被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凝重刻满的脸。他反复看着战术平板上的最后画面：毁灭性的惨白能量洪流中，那扇青铜巨门中央的猩红巨眼被冲击得光芒紊乱、濒临熄灭，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裂痕沿着“眼睑”边缘蔓延开来……紧接着，画面剧烈扭曲，信号中断。技术员正在后台疯狂分析爆炸前零点几秒截取到的、缝隙后那片无法描述的混沌数据流，结果只有一片乱码和不断飙升的熵值警报。

　　“门……关上了？”赵东海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侥幸。

　　老九缓缓摇头，浑浊的目光投向舷窗外翻滚的铅灰色云层，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片冰渊。“非关非合。那‘眼’是门枢，亦是锁钥。锚定仪那一击，撼动了锁芯，撕开了一道缝……但也仅此而已。门后的‘东西’被激怒了，它收回了探出的‘触须’，用更强大的力量修补了那道缝隙。那感觉……”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舔舐了一下爪牙上的伤口，然后……翻了个身，继续它的沉眠。下一次翻身，恐怕就是天倾地覆。”

　　林谈猛地吸了一口冷气，手臂上的灼痛感骤然加剧，仿佛印证着老九的话。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道缝隙后翻滚的混沌……那并非星神节点那种带有目的性的侵蚀与扭曲，而是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非存在”本身！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虚无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它……在等。”林谈的声音干涩，“那道缝……是它故意留下的‘饵’？还是……某种更可怕仪式的……前奏？”

　　赵东海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平板冰冷的边缘敲击。锚定仪过载爆炸的代价是巨大的，不仅损失了宝贵的原型机，更暴露了人类面对这种层级的宇宙恐怖时，科技武器的局限与无力。珠峰巨门的威胁等级，已被他亲手提升至最高绝密“归墟级”。

　　“报告赵处，前方气象雷达显示强对流云团！可可西里方向有大范围暴风雪形成！”飞行员的声音带着紧张传来。

　　机舱内的气氛更加压抑。他们原本计划在最近的军事基地降落休整，补充装备并详细汇报珠峰情况。但此刻，舷窗外原本铅灰色的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浓黑如墨，翻滚涌动，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怒涛。下方原本苍茫的高原草甸迅速被翻涌的白色雪沫吞噬，能见度急剧下降。狂风开始猛烈地拍打机身，直升机剧烈颠簸起来。

　　“强行穿越风险太大！寻找最近的避风点迫降！”赵东海果断下令。

　　两架直升机如同暴风雨中的海燕，在狂暴的风雪中艰难穿行，最终在能见度几乎为零的情况下，凭借着驾驶员高超的技术和机上先进的导航系统，摇摇晃晃地降落在可可西里边缘一片相对背风的谷地中。螺旋桨卷起的雪沫尚未平息，更大的灾难已然降临。

　　不是雪。是沙！

　　狂风仿佛瞬间被赋予了实体和恶念，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遮天蔽日的、带着铁锈腥气的黄沙，如同亿万头疯狂的土黄色巨兽，从四面八方咆哮着扑向这片小小的临时营地！这不是普通的沙尘暴。沙子打在机身上，发出密集如暴雨般的“噼啪”声，其中夹杂着尖锐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异响！更诡异的是，那些黄沙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在狂风中诡异地凝聚、流动，形成一道道高速旋转的沙流漩涡，如同无形的巨蟒，带着明确的恶意，疯狂地冲击着直升机的起落架、引擎进气口，甚至试图钻入机舱缝隙！

　　“沙暴魅影！是‘沙暴魅影’！”一名刚从昏睡中被惊醒的“磐石”队员惊恐地喊道，声音在狂风的嘶吼中显得微弱而失真。“可可西里的‘活沙’！它们会吞噬金属！钻进引擎就完了！”

　　“清心”头盔的护目镜瞬间被狂沙糊满，视野一片昏黄。赵东海抓起通讯器：“所有单位！关闭非必要舱门！启动外骨骼防护力场！这不是自然风暴！有东西在操控！”

　　就在命令下达的瞬间，林谈手臂上那灼热滚烫的蚩尤印记猛地一跳！一股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满恶意的“存在感”穿透了沙暴的喧嚣，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了他的神经！

　　那是一种……混杂着风沙呼啸、大地呜咽、以及无数细小生灵绝望嘶鸣的……“意志”！冰冷、混乱、充满了被遗弃的怨毒和对血肉的贪婪渴望！

　　“地下！”林谈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谷地一侧被沙暴掩盖的、模糊不清的山体轮廓，那里似乎有一个巨大的、被废弃的矿洞入口。“操控风沙的东西……在那里！不止一个！它们在……狩猎！”

　　矿洞深处，隔绝了外面毁天灭地的沙暴嘶吼，只剩下一种更加压抑、更加沉重的死寂。空气浑浊，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动物粪便的臊臭、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爬行类生物的腥气。唯一的光源来自矿洞深处一些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苔藓，以及洞壁上零星的、燃烧着动物油脂的简陋火把，火苗在沉闷的气流中不安地跳动，将扭曲怪诞的影子投射在粗糙的岩壁上。

　　赵东海、林谈、老九以及勉强恢复行动能力的山魈和傩师，在几名持枪战士的掩护下，顺着倾斜的矿道艰难下行。他们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沙尘，战术头盔的灯光刺破前方的黑暗，照亮了矿道两侧的景象……那绝非自然的矿洞。

　　岩壁上布满了深深的、非人力所能为的巨大爪痕，像是某种巨型蜥蜴或穿山甲留下的，纵横交错，触目惊心。地面散落着破碎的、早已锈蚀不堪的矿车零件和人类遗骸……有些是穿着几十年前工装的枯骨，更多的则是形态奇异的巨大骨架，长着夸张的犄角和粗壮的尾椎骨，显然不属于任何已知的地球生物。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一些角落的阴影里，堆积着大量风干的、被啃噬得残缺不全的动物尸体，散发着浓烈的腐臭。这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被遗忘的屠宰场和坟场。

　　“停！”走在最前面的山魈突然低喝，战术手电的光柱定格在前方矿道转弯处。

　　光柱边缘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两点幽绿色的光芒亮起，带着冰冷的警惕。紧接着，更多的绿点在黑暗中亮起，如同漂浮的鬼火，无声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一股混杂着野兽腥臊和淡淡硫磺味的压抑气息弥漫开来。

　　“放下武器！我们没有恶意！”赵东海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矿洞中回荡。他示意队员们将枪口压低，但手指并未离开扳机。

　　阴影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和低沉的、仿佛喉咙里含着一口沙砾的咕噜声。几个身影缓缓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暴露在手电的光圈之下。

　　饶是经历过珠峰巨门和沙暴魅影的冲击，眼前的景象依旧让林谈等人瞳孔微缩，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人形。但仅仅是勉强维持着人形。

　　他们的身高普遍在一米八到两米之间，体型或佝偻或健硕，但无一例外，裸露在破旧兽皮和肮脏布片外的皮肤，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粗糙的、颜色驳杂的角质鳞片！深褐、土黄、灰黑，如同披着一身劣质的、沾满泥污的蜥蜴皮甲。他们的头颅比例略显怪异，下颌宽大，嘴唇肥厚外翻，露出里面尖锐、发黄的獠牙。最令人心悸的是他们的眼睛……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是两枚如同冷血动物般的、竖立的金色或琥珀色双瞳！此刻，这无数双冰冷的竖瞳，正死死地盯着闯入者，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敌意，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被世界遗弃的麻木和痛苦。

　　他们手中握着简陋却致命的武器……磨尖的巨大兽骨、镶嵌着锋利石片的粗木棒，甚至还有用变异生物肌腱和兽角制成的粗糙弓箭。几个体型格外高大强壮的“鳞片人”挡在最前面，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鳞片在火光下反射着油腻的光泽。

　　“半人……”老九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被神厌弃，被人驱逐，夹缝中挣扎求生的……弃民。”

　　就在这时，林谈手臂上的蚩尤印记再次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这一次，不再是灼热，而是一种冰冷刺骨的警告！仿佛有什么极其污秽、极其亵渎的东西，正潜藏在附近！他的目光猛地扫过那些半人，最终定格在矿洞更深处、一个被巨大兽骨和粗糙石柱围拢起来、类似祭坛的区域。

　　那里，火光摇曳的光影边缘，似乎有一抹极其刺眼的……黄色！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两块砂石摩擦的声音从半人群后方传来：“外来者……踏足‘不生之地’……你们……带来灾祸……还是……死亡？”

　　半人们如同摩西分海般缓缓向两侧退开，露出声音的来源。一个身影从祭坛旁的阴影中走出。他的体型在众多半人中并不算最高大，甚至有些佝偻，但身上的鳞片呈现出一种近乎金属的深灰色，异常厚重，层层叠叠如同古老的甲胄。他的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和伤疤，其中一道巨大的疤痕几乎贯穿了他整个左脸，让那只金色的竖瞳显得更加狰狞。他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巨大、弯曲獠牙的骨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透着一股饱经风霜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领袖的威压。他就是“不生”……这个被遗忘聚落的首领。

　　他那双独特的金色竖瞳，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赵东海肩上的徽记，扫过老九古朴的布衣和林谈手臂上那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隐隐透着不祥红芒的印记，最终停留在赵东海脸上。“你们的铁鸟……引来了‘沙嚎’……惊醒了地下的‘岩蚺’……‘不生之地’……不欢迎灾星。”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

　　赵东海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首领不生，我们并非有意闯入。外面的风暴异常，我们被迫降落寻求庇护。我们带来了补给，药品，食物，作为交换。”

　　“人类的食物？”不生嘴角咧开一个近乎嘲弄的弧度，露出锋利的獠牙，“毒药……还是……陷阱？你们的‘庇护’……代价……我们付不起。”他手中的骨杖重重顿地，发出沉闷的回响。周围的半人们立刻发出低沉的应和声，手中的武器握得更紧，竖瞳中的敌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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