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心绪沉淀

　　猴子在一旁的床沿上坐下，看着他副队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样子，嘿嘿地笑着。

　　露出一口不算太整齐的白牙：“慢点吃，副队，慢点，没人跟您抢。咱们支队炊事班的老王听说您立了大功，特意给您多打了一大勺肉呢！”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收敛了些笑容，语气稍微正经了点说道。

　　“对了，副队，刚才我们几个在外面溜达，碰到岩罕大队长了，他让我转告您，晚上九点。

　　在指挥部那边那个小会议室，有个小范围的战后总结碰头会，是黄副总队亲自主持，点名让您休息好了务必过去参加一下。”

　　罗小飞咀嚼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喉咙里的食物似乎也停滞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沉声应道：“嗯，知道了。”

　　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面对黄雅琪副总队长，在那个相对正式和封闭的会议环境里，他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调整好状态，以最专业、最得体的面貌去应对。

　　“副队，”猴子见他神色似乎凝重了些，又凑近了些，几乎把脑袋探过来，压低声音。

　　脸上重新换上那种贼兮兮的、充满八卦欲望的表情，小声问道：“那个……我看黄副总队……对您好像……嗯……挺不一样的？挺关心的哈？

　　刚才我们远远看见她亲自来您宿舍这边了？还待了一会儿？就为了送个文件？”他挤眉弄眼，语气里充满了试探和好奇。

　　罗小飞夹起一块土豆的手在空中顿住了，他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瞪了猴子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瞎琢磨什么呢？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正能量的东西？

　　那是上级领导对一线作战归来下属的正常关心！是了解任务执行具体情况、布置后续工作总结！

　　是最正常不过的工作流程！你小子别整天脑子里塞满那些乱七八糟的肥皂剧情节，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胡说八道！

　　这种话是能随便乱猜、乱传的吗？小心祸从口出！到时候我都保不住你！”

　　猴子被他一顿连珠炮似的训斥，吓得缩了缩脖子，像只受惊的鹌鹑。

　　讪讪地笑了笑，赶紧往回找补：“我……我这不是……关心领导，顺便也关心关心您嘛……副队您别生气，我错了，我掌嘴！”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不过副队，说真的，平心而论，黄副总队那样的领导，要能力有能力，听说身手也好，要模样……

　　那也确实没得说，就是……就是那个气场，太强了！往那儿一站，不怒自威，眼神扫过来，我感觉我腿肚子都有点转筋。

　　一般人，还真……真有点扛不住，不敢往那儿想。”

　　他咂咂嘴，一副心有余悸、敬而远之的模样。

　　“吃你的饭吧！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哪来那么多废话！”罗小飞被他气得哭笑不得，没好气地从自己饭盒里夹起一块明显偏肥、油光锃亮的肉片。

　　直接塞到了猴子的饭盒里，“这块肥肉奖励给你了，赶紧给我堵上你的嘴！安静吃饭！”

　　猴子看着饭盒里那块颤巍巍、白花花的肥肉，整张脸立刻皱成了苦瓜状。

　　却又不敢反抗，只能苦着脸，小声嘟囔着：“副队……您这……也太狠了……”然后认命地拿起筷子，对着那块肥肉发起了愁。

　　吃完饭，猴子麻利地收拾好两个空饭盒，跟罗小飞打了个招呼，便溜走了。

　　宿舍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不知是发电机还是车辆经过的低沉嗡鸣。

　　罗小飞感到胃里被实在的食物填满，身体也由内而外暖和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透着股虚乏的寒意。

　　然而，饱腹感同时也带来了更强烈的困倦，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阵阵袭来，眼皮变得沉重。

　　但比起之前那种精神体力双重透支的虚脱感，已经好了太多，至少是在可以承受和恢复的范围内。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距离晚上九点的碰头会，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他重新坐回书桌前，那份行动报告已经完成了超过四分之三，剩下的主要是一些细节补充和格式调整。

　　他拿起报告，从头到尾，又仔细地、逐字逐句地检查阅读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任何关键的行动节点和信息。

　　语言表述是否准确清晰，尤其是涉及到与其他单位配合、以及上级指挥决策的部分。

　　措辞是否足够妥当、体现出了尊重与协作，同时，也反复确认没有任何涉及需要保密的具体战术细节、技术参数或未公开信息来源被无意中写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报告仔细地合拢，放在文件夹里，然后身体向后。

　　完全靠在了硬邦邦的椅背上，抬起双手，用力地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当他闭上眼，脑海中的纷乱思绪和画面，确实比之前少了很多，清晰了很多。

　　赵局和王支那充满肯定与关怀的电话，像两颗高效而持久的定心丸，稳住了他激战过后略显漂浮的心神。

　　猴子他们这些战友毫无保留的信赖和插科打诨的情谊，像一股温暖而活泼的溪流，滋润着他有些干涸的情绪。

　　而即将到来的、由黄雅琪主持的总结碰头会，以及后续大量的报告整理、协同工作。

　　则像一座需要集中全部精力、谨慎攀爬的山峰，是明确的、需要认真应对的挑战。

　　至于李慕媤那隔着千山万水的、带着专业性审视的叮嘱，以及徐莎莎那充满活力的、带着少女情怀的期盼……

　　他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那盏简单的节能灯管，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些来自远方城市的、细腻而复杂的情感牵挂和由此产生的细微心理涟漪。

　　在经历了真正的生死考验、接受了组织如此高规格的肯定和荣誉之后。

　　似乎被暂时地、不由自主地搁置到了一个不那么紧迫、优先级稍低的位置上。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彻底的专业和全然的专注，来处理好眼前的这一切。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

　　夜晚山区清冷而新鲜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带着泥土、草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露水气息。

　　吹拂在他还有些发烫的脸颊上，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头脑也瞬间清明了不少。

　　他深深地、贪婪地吸了好几口这清冽的空气，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和思维活力，都在慢慢地、稳步地恢复和调整。

　　无论前方即将面对的是总结会上可能出现的各种严肃讨论、质询甚至是不同观点的碰撞。

　　还是与那位能力出众、心思却如古井深潭般难以测度的女领导接下来可能更长时间的共事与磨合。

　　抑或是未来从警生涯中注定还会出现的更多、更复杂的危险任务和人际局面，此刻的他，内心都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信心去面对。

　　因为他是罗小飞，是毕节市特警支队的副队长，是刚刚带领兄弟们经历了一场硬仗、并且漂亮地打赢了的战士。

　　他的价值刚刚被最高层级认可，他的背后有着坚实的依靠。

　　他抬手，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略显褶皱的作训服。

　　将风纪扣一丝不苟地扣好，又把衣领轻轻地抚平，眼神在这一系列细微的动作中，重新变得如同出鞘利刃般锐利、坚定而沉稳。

　　接下来的路，或许依旧充满未知与挑战，但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下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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