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咒回—温柔的革命

　　五条悟是被一种近乎陌生的轻盈感唤醒的。

　　没有预料中伤口愈合时的麻痒，也没有咒力过度消耗后的沉重与空虚。

　　相反，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漫长而深沉的按摩，每一个细胞都饱含着充沛的能量，精神清明得如同被山涧清泉洗涤过一般。

　　他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手入室那柔和而恒定不变的光线。

　　他动了动手指，然后是手臂，最后，他的注意力落在了自己左肩胛的位置。那里曾经被天逆鉾贯穿，留下一个足以让他铭记两世（现在是第三世）的耻辱和剧痛的伤口。

　　此刻，那里皮肤光洁，连一道疤痕都没有留下。

　　不仅如此，他下意识地运转了一下咒力，原本因天逆鉾残留效果而有些滞涩、仿佛掺杂了杂质的咒力回路，此刻畅通无阻，精纯而澎湃，甚至比他受伤前还要圆融几分。

　　那种如同附骨之疽的阴冷晦暗感，彻底消失了。

　　“醒了？”

　　清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五条悟偏过头，看到凌笑笑正坐在那个特制的保养台边，手里拿着一块莹白的奉书纸，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小巧的打粉棒，动作专注而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器具保养，而非将两位特级咒术师从重伤和疲惫中瞬间拉回巅峰状态。

　　五条悟坐直身体，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环顾四周，手入室里只剩下他和凌笑笑。夏油杰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想必是回去休息了，那几个风格各异的刀剑男士也不见了踪影。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檀香和之前那场“社死治疗”留下的微妙尴尬余韵，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宁静。

　　“啊，醒了。”

　　五条悟应了一声，他推了推滑到鼻梁中间的墨镜，那双重新焕发出冰蓝光泽的六眼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凌笑笑。

　　“谢了，凌老师。你这‘手入’技术……简直比硝子的反转术式还离谱。”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他特有的、介于真诚和调侃之间的调调，“尤其是最后那一下，差点让我以为要看到三途川对岸的风景了，虽然是舒服得要升天的那种。”

　　他指的自然是那让他瞬间陷入沉睡的极致放松感。

　　凌笑笑放下手中的东西，抬眼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天逆鉾的效果特殊，常规手段清理起来太麻烦。你的咒力回路比精密仪器还复杂，稍微留下点隐患都是麻烦。”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顺手修好了一个有点棘手的精密零件。

　　五条悟看着她，墨镜后的目光锐利了起来。他翘起二郎腿，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几分，透出一种罕见的认真。

　　“所以，凌老师，”他开门见山，声音也低沉了些，“你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你来自哪里？来高专，真的只是为了当个‘老师’，顺便‘教育’一下问题学生？”

　　他没有提及林晓月的预警，也没有暴露自己“第三世”的秘密，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绝对知晓得比他们任何人都多。

　　她那迥异于咒术的力量体系，她对“历史”似乎了如指掌的态度，以及她身边那些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强大而奇特的“家臣”，一切都指向一个答案。

　　她是一个巨大的、活生生的“变数”。

　　凌笑笑对于他如此直接的提问似乎并不意外。她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手入室的墙壁，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我确实并非此世之人。”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叙述事实的冷静，“至于来自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使命。”

　　“使命？”五条悟挑眉。

　　“之前便说过，你可以将我视为一个……观测者与修正者。”凌笑笑斟酌着用词，“观测某些既定的‘轨迹’，并在其发生严重偏离，可能导致不可挽回的灾难性后果时，进行必要的修正。”

　　她看向五条悟，眼神深邃：“我所做的，并非凭空创造，也非粗暴地抹去。而是在现有的规则之内，引入一些……变量。就像在一盘看似注定结局的棋局中，放入一颗新的棋子，或者轻轻推动一颗原本不在关键位置的棋子。最终棋局如何变化，依旧取决于棋盘本身的规则和棋手的选择。”

　　五条悟静静地听着，大脑飞速运转。

　　观测者？修正者？既定轨迹？这几乎印证了他和夏油杰的猜测。

　　这个世界，或者说他们的命运，果然是被某种“剧本”所笼罩的。而凌笑笑，就是那个拿着剧本，并试图修改其中悲剧章节的人。

　　“所以，‘星浆体’事件，伏黑甚尔，天逆鉾……还有那些时间溯行军，都在你的‘观测’和需要‘修正’的范围之内？”五条悟问道，语气听不出情绪。

　　“可以这么理解。”凌笑笑没有否认，“时间溯行军是试图将历史推向更糟糕方向的‘病毒’，而我的存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抑制它们，并将历史引导向一个……相对更好的可能性。尽管，这非常困难，甚至常常伴随着看似徒劳的挣扎。”

　　她提到了“历史的不可抗性”，语气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这让五条悟想起了自己被天逆鉾刺中时，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宗三左文字那句冰冷的断言。

　　“想改变历史的人终将会被历史改变。”五条悟低声重复了一遍宗三的话，然后看向凌笑笑，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但是，凌老师，你好像……不太信这个邪啊？”

　　凌笑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道：“你信吗？”

　　五条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手入室里回荡，冲淡了之前的凝重气氛。他笑够了，才用指尖推高墨镜，露出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苍天之瞳。

　　“我？我当然不信！”他的语气重新变得张扬而自信。

　　“如果信了，我现在就应该乖乖认命，等着‘剧本’里该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发生，而不是在这里思考怎么把写好的烂剧情撕掉重写！”

　　他站起身，走到凌笑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挑衅，反而充满了探究和一种找到同类的兴奋。

　　“我大概明白了。”五条悟说道，“你不是要来当什么救世主，也不是要强行把世界掰成你想要的形状。你做的，更像是在那些关键的节点上，轻轻地‘推’一下。”

　　他顿了顿，像是在总结一个极其有趣的发现，然后用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玩世不恭却又精准无比的语气，为凌笑笑的行为下了定义：

　　“凌老师，你搞的这一切，说起来，不就是一场‘温柔的革命’ 吗？”

　　“革命”二字，道出了她行为颠覆性的本质，她在挑战既定的命运。

　　而“温柔”一词，则精准地概括了她的方式，不是暴力摧毁，而是潜移默化，是引入生机，是给予希望和可能性，是在冰冷的“历史必然”中，开辟出一条充满人情味的、曲折却可能通往光明的岔路。

　　凌笑笑闻言，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她看着五条悟，看着这个年仅十几岁却仿佛能洞察事物本质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

　　这个反应，在五条悟看来，就等于默认了。

　　“嘿，‘温柔的革命’……”

　　五条悟自己又品味了一下这个词，觉得无比贴切。

　　他心中的那点因为“历史不可抗”而产生的阴霾，在此刻仿佛被这句话吹散了不少。

　　如果命运是一场注定悲剧的戏剧，那么现在，不仅多了几个知道剧本的演员，还来了一位试图修改剧本的导演，这戏，未必不能唱出个新结局！

　　“好了，革命导师同志，”五条悟伸了个懒腰，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情报确认完毕，身心状态也已回满！是时候去找杰分享一下心得体会，顺便思考一下下一步该怎么给你的‘温柔革命’添砖加瓦了！”

　　他冲着凌笑笑随意地挥了挥手，双手插兜，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手入室。

　　凌笑笑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室内重新恢复了绝对的安静。她低头，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掌，耳边回响着五条悟那句“温柔的革命”。

　　良久，她极轻地、几乎无声地自语道：

　　“革命吗……但愿这份‘温柔’，最终不会成为一种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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