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引路人

　　绝境。噬忆兽那无声的饥渴从四面八方围拢，如同灰色的潮水，淹没了所有退路。远处金属刮擦声与鸟嘴面具的冰冷杀意已近在咫尺，封死了来路。江诗韵背靠着腐朽的书架，左眼剧痛，手臂内冷热交织，脑海中刚刚稳固的知识再次因对抗噬忆兽而变得模糊。林皓面如死灰，握着半截断裂书架木棍的手在微微颤抖。

　　就在最前方几只噬忆兽裂开口器，即将再次扑上的瞬间——

　　“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仿佛火柴划燃的声响，突兀地在死寂中响起。

　　声音来自他们侧上方，一个倾斜的、布满灰色菌毯的书架顶端。

　　一点苍白色的火苗，在那里幽幽亮起。那火焰没有任何温度，反而散发着比图书馆深处更加冰冷的寒意。火苗不大，却稳定地燃烧着，驱散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昏暗，也让那些逼近的噬忆兽动作猛地一滞，灰色粘液般的身体表面泛起不安的涟漪，仿佛遇到了天敌。

　　火光映照下，书架顶端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穿着一身剪裁古怪、像是用某种褪色银线编织而成的长袍，长袍下摆破损严重，沾满了类似的灰色菌斑。她看起来年纪不大，脸色是一种不见天日的苍白，五官精致却毫无生气，如同人偶。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左眼是正常的、却空洞无神的黑色，右眼则是一个不断微微旋转的、结构复杂的黄铜色金属义眼，义眼的瞳孔处，跳动着与下方火苗同源的苍白光芒。

　　她蹲在书架边缘，一只手随意地垂着，指尖缭绕着一缕苍白的火苗，另一只手则托着一个巴掌大小、不断自行开合的黄铜怀表，表盘上的指针并非指向时间，而是在一些难以理解的符号间疯狂跳动。

　　她没有看江诗韵和林皓，那只正常的左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扑来的噬忆兽群，金属义眼则快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啧，‘消化区’的看门狗还是这么吵。”她开口了，声音干涩，带着一种长期缺乏交流的僵硬感，语气却莫名有种居高临下的不耐烦。

　　随着她的话语，她指尖那缕苍白火苗轻轻一弹，如同拥有生命般，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冲在最前面的一只噬忆兽身上。

　　“嗤——！”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那噬忆兽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冰块，灰色的粘液身躯瞬间凝固、僵硬，然后从内部开始，无声无息地崩解、化为最细微的、不再携带任何信息的灰色尘埃，簌簌落下。连它那“存在饥渴”的核心意识，都仿佛被那苍白的火焰彻底“冻结”、“删除”了。

　　其他噬忆兽如同受惊的鼠群，发出无声的尖啸，疯狂向后退去，重新融入阴影和菌毯之中，不敢再靠近那苍白火光照耀的范围。

　　女子这才缓缓转过头，那只不断旋转的金属义眼，聚焦在江诗韵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她那异变的左眼和手臂的印记上。

　　“‘蚀’的共生体……还带着‘织网者’的临时标记和一点……吵闹的‘残渣’。”她歪了歪头，金属义眼发出细微的齿轮转动声，“跑到‘归档处’和‘奠基者’都懒得打理的垃圾场里，你们可真会挑地方。”

　　江诗韵心中警铃大作。这个女人不仅能轻易解决噬忆兽，还一眼看穿了她身上的多重秘密！她是谁？是敌是友？

　　“你是谁？”江诗韵强作镇定地问道。

　　女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书架顶端轻盈地跳下，落地无声。她比看起来要高挑一些，褪色银袍下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她走近几步，那只正常的左眼依旧空洞，金属义眼却带着令人不适的探究欲，上下打量着江诗韵。

　　“你可以叫我‘引路人’艾尔薇。”她终于开口，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或者……‘图书馆的清道夫’，‘遗忘边界的观测员’，随便。名字没有意义，只是代号。”

　　她晃了晃手中那个不断开合的黄铜怀表。“我负责清理一些……卡在系统缝隙里的‘冗余数据’，或者引导一些……像你们这样迷路的、不该存在的‘变量’。”她的金属义眼扫过江诗韵怀里的铁盒空壳，“带着K-07的空壳到处跑，还惊动了‘记录者’……你们惹的麻烦可不小。”

　　艾尔薇的目光越过他们，望向废弃区入口的方向，那只金属义眼的旋转速度微微加快。“‘奠基者’的鬣狗和‘观测者’的除虫队都快到了。你们的时间不多。”

　　“你能帮我们离开？”林皓急切地问。

　　艾尔薇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却没有任何温度。“帮？不，这是交易。我讨厌我的工作区域被打扰，尤其是被那些吵吵嚷嚷的‘正式工’。”她的金属义眼再次聚焦江诗韵，“你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

　　“什么？”

　　“一个‘答案’。”艾尔薇抬起手，指向江诗韵那失明、流淌过黑暗物质的左眼，“‘蚀’的力量侵蚀了你的视觉神经，但也让你短暂地连接过‘边界’另一侧的‘信息洪流’。我要你左眼中……残留的、关于‘边界’初始稳定结构崩溃前最后一秒的‘视觉记忆碎片’。”

　　江诗韵心中一凛。那是她在强行催动铁盒时，左眼被“蚀”之力彻底淹没前，看到的最后一幅混乱画面——扭曲的天空，崩塌的城市，范建国（或类似身影）在控制中心的呐喊……这其中包含了“边界”崩溃的瞬间信息？

　　“那是……很模糊的碎片，而且充满污染……”江诗韵试图解释。

　　“模糊就够了。污染？对我来说是养料。”艾尔薇毫不在意，“那是连‘记录者’的底层档案库都可能缺失的关键‘时间切片’。把它给我，我给你们指一条能暂时甩开追兵、通往‘安全层’的路。”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诱惑：“而且，那条路会经过……范建国‘遗产’中提到的，‘真相坐标’可能指向的其中一个区域—— ‘旧城数据骨架’的第七维护通道。”

　　旧城数据骨架？第七维护通道？这与母亲留下的项链有关？

　　江诗韵心脏狂跳。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交易。不仅能摆脱眼前的绝境，还可能直接触及核心秘密！

　　她没有犹豫太久。左眼的那段记忆碎片充满了痛苦与混乱，留在她脑海里也只是负担。

　　“好！我给你！”

　　艾尔薇脸上那程序化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一分。她伸出那只缭绕着苍白火苗的手，指尖轻轻点向江诗韵失明的左眼。

　　冰冷的触感传来，并非肉体的接触，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江诗韵感到左眼那片冰冷的黑暗中，那段关于崩溃末日的模糊画面，被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缓缓“抽取”出去，汇入艾尔薇指尖的苍白火苗之中。火苗微微跳动，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了一些。

　　过程很快，几乎没有痛苦。

　　艾尔薇收回手指，满意地看着那缕吸收了记忆碎片的火焰融入她的掌心。“交易成立。”

　　她不再废话，转身走向废弃区深处，那里是连噬忆兽都很少靠近的、更加黑暗混乱的区域。“跟我来。脚步放轻，别碰任何‘活着’的东西。”

　　江诗韵和林皓立刻跟上。

　　艾尔薇对这片区域异常熟悉，她如同幽灵般在倒塌的书架和堆积的知识残骸间穿梭，时而停下，金属义眼扫视某个角度，调整方向。她似乎能感知到那些无形的信息流和空间褶皱，总能找到最安全、最隐蔽的路径。

　　途中，他们经过了一些更加诡异的景象：一片区域堆满了不断融化又重组的蜡像，每一尊蜡像都对应着某个被遗忘的历史人物；另一片区域则悬浮着无数面破碎的镜子，镜中映照出的却不是他们的倒影，而是一些不断重复着某个错误决定的瞬间；他们还看到了一本巨大无比的、封面如同跳动心脏的书籍，被无数锈蚀的铁链锁在一个石台上，书籍内部发出沉闷的、如同擂鼓般的搏动声。

　　艾尔薇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偶尔会用苍白火焰驱散一些试图靠近的、更加扭曲的“信息衍生物”。

　　终于，他们来到了废弃区的最边缘。前方不再是书架，而是一面巨大的、由不断流动的、0和1构成的二进制代码瀑布组成的“墙壁”。代码流淌不息，发出细微的电子嗡鸣。

　　“到了。”艾尔薇停下脚步，指着那面代码瀑布，“这是图书馆底层系统的一个冗余数据排泄口，后面连接着城市早期建设时埋下的、现已废弃的‘数据光缆管道网络’，也就是所谓的‘旧城数据骨架’。”

　　她伸出手，苍白火焰在代码瀑布上某处轻轻一划，流淌的0和1瞬间紊乱、断开，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的管道入口。一股带着浓烈铁锈和臭氧味道的风从管道中吹出。

　　“进去，沿着主管道一直向下，遇到第三个分流阀口左转，就能找到第七维护通道的入口标记。”艾尔薇语速很快，“记住，管道里不只有锈蚀和黑暗，还有一些……依靠残余数据流生存的‘东西’，别被它们抓到。”

　　她说完，后退一步，代码瀑布开始迅速恢复原状。

　　“我们……怎么知道可以相信你？”林皓忍不住问道。

　　艾尔薇那只空洞的左眼第一次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像是怜悯，又像是嘲讽。“你们有得选吗？”

　　代码瀑布彻底闭合，将她的身影隔绝在外。

　　面前只剩下那个黑暗的、不知通向何方的管道入口。

　　身后，追兵的声音似乎已经逼近了废弃区的边缘。

　　江诗韵握紧了拳，看了一眼手臂内那微弱的暖红色光斑。

　　没有退路了。

　　她率先弯腰，钻入了那一片漆黑的管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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