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赵高进谗 罗织罪名的开始

　　咸阳宫上空那层由血腥和恐惧编织而成的阴云，非但没有因为公子公主们的鲜血渗入土地而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浓重，更加低沉，仿佛在酝酿着下一场更加猛烈的风暴。宗室的血，只是浇灌了赵高权力之树的初步养料，这棵毒树想要枝繁叶茂、独木成林，还需要更多、更强大的“肥料”。

　　赵高，这个从阴暗处攀爬上权力巅峰的阴谋家，内心深处始终萦绕着一股驱之不散的不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来源于两个方面：

　　其一，是他的出身。他再如何权倾朝野，在那些世代簪缨、功勋卓着的贵族老臣眼中，他终究是个“刑余之人”，是个靠着伺候皇帝起家的“阉竖”。这种源自血统和传统的鄙视，如同无形的芒刺，扎在他的背上，让他即使在最得意的时候，也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恨。

　　其二，也是更关键的，是那个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沙丘之谋”。这个秘密像一颗毒瘤，长在他和胡亥、李斯共同的心脏上。每一个知晓内情或者可能产生怀疑的人，在他眼中，都是潜在的、随时可能引爆这颗毒瘤的火星。扶苏和蒙恬（被囚）是最大的火星，已经被处理（或控制）了。但还有更多较小的火星，散落在朝堂的各个角落，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不把这些火星全部掐灭，他赵高就算睡在龙榻之旁，也会夜夜噩梦，担心某天醒来，身首异处。

　　因此，在初步完成了对宗室的残酷清洗，用恐怖手段暂时压制了朝堂上的公开异议之后，赵高并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将他的触角伸向了更广阔、也更危险的领域——那些在始皇帝时代立下赫赫功勋、在朝野享有崇高声望的老臣集团。

　　他的策略依旧是老一套，但极其有效：利用胡亥那极度敏感多疑、且对他几乎言听计从的弱点，不断地、持之以恒地“进谗言”。他要将猜忌的毒液，一滴一滴，注入胡亥那本就并不清醒的大脑，直到将那些潜在的威胁，都变成胡亥眼中必须除之而后快的“敌人”。

　　他选择的第一个突破口，极具象征意义和现实威胁——上卿蒙毅。

　　蒙毅，蒙恬的亲弟弟，同样出身将门，但他走的却是文官路线。他为人正直，学识渊博，深受始皇帝信任，长期担任高级参谋和执法官员（曾位居上卿），在朝中德高望重。更重要的是，他与兄长蒙恬感情深厚，且对扶苏的仁政理念颇为认同。

　　对于赵高而言，蒙毅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颗巨大的钉子。

　　首先，蒙毅是蒙恬的弟弟。蒙恬虽然被囚，但在北疆军中威望极高，谁知道他会不会有朝一日被平反？留着蒙毅在朝，就是对蒙恬势力的一种潜在维系，也是对“沙丘之谋”合法性的持续质疑。

　　其次，也是赵高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私人恩怨——当年他赵高曾经犯法，正是由蒙毅依法审理，蒙毅公正不阿，依律判其死罪！虽然后来始皇帝念及赵高办事得力，特赦了他，但这笔账，赵高可是一直刻骨铭心地记着呢！如今他大权在握，岂能不报此仇？

　　新仇（政治威胁）旧恨（个人恩怨）交织在一起，让蒙毅成为了赵高黑名单上的头号目标。

　　这一日，赵高瞅准胡亥心情似乎不错（大概是在欣赏新搜刮来的珠宝），又带着那副忧国忧民的忠诚面孔，凑到了近前。

　　“陛下，”赵高先是叹了口气，营造气氛，“近日清理宗室，朝野震慑，此乃陛下英明，为社稷除害。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胡亥现在一听这种话就紧张，连忙放下手中的珍珠，问道：“老师何出此言？莫非还有人不服？”

　　赵高故作犹豫，欲言又止，在胡亥的连声催促下，才仿佛下定决心般，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可还记得蒙毅？”

　　“蒙毅？蒙恬之弟？”胡亥皱了皱眉，他对这个严肃方正的老臣没什么好感，但也说不上有多厌恶。

　　“正是此人！”赵高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陛下可知，此獠包藏祸心，其罪当诛！”

　　“哦？”胡亥来了兴趣，“他有何罪？”

　　赵高开始编织他的谎言，他深知胡亥最在意什么，所以他的谗言也精准地瞄准了胡亥的痛处——皇位的合法性。

　　“臣闻先帝在时，久有举贤立太子之心。”赵高煞有介事地说道，仿佛他亲耳所闻，“然则，那蒙毅却屡次在先帝面前进谗，力谏曰——‘不可’！”

　　他刻意强调了“不可”两个字，仿佛这两个字重若千钧。

　　“陛下请想，”赵高引导着胡亥的思路，“先帝欲立贤能，蒙毅却言不可，他是在反对谁？他心目中属意的太子，又是谁？其心叵测啊！”

　　这完全是无中生有，颠倒黑白！但他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在胡亥那颗充满猜忌的心里种下一根刺。

　　紧接着，他抛出了更恶毒的指控，将蒙毅与当前的“不稳定”联系起来：

　　“如今，陛下顺应天命，继承大统，海内皆应。然那蒙毅，非但不思感恩，反而因昔日其兄蒙恬与扶苏之事，心怀怨望，暗地里结交党羽，诽谤朝政，臣恐其……图谋不轨啊！”

　　（我听说先帝很久以前就想选贤能立太子，蒙毅却劝阻说‘不可以’。如今陛下您已即位，蒙毅又图谋不轨，希望陛下杀掉他。）

　　“图谋不轨”四个字，如同惊雷，在胡亥耳边炸响！

　　他自动脑补了赵高没有明说的潜台词：蒙毅当年反对立太子，就是反对我胡亥！他现在勾结党羽，就是想把被囚的蒙恬救出来，或者扶持其他公子，推翻我的统治！

　　这还了得？！

　　胡亥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之前那点欣赏珠宝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对蒙毅那点模糊的印象，立刻被“反对我”、“怨恨我”、“想推翻我”这些可怕的标签所覆盖。

　　“此贼安敢如此！”胡亥勃然大怒，一拍案几，“朕待他们蒙氏不薄！蒙恬虽囚，朕亦未即刻处死！蒙毅竟敢如此忘恩负义，暗中作乱！”

　　赵高心中暗喜，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立刻趁热打铁，躬身请命：“陛下息怒！此等乱臣贼子，若不早除，必成大患！请陛下下旨，将蒙毅捉拿问罪，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准！”胡亥毫不犹豫，他现在看谁都觉得像要抢他皇位的坏人，“此事就交由老师全权处理！务必查清其同党，一网打尽！”

　　轻松拿下了对蒙毅的“生杀大权”，赵高并未满足。他知道，仅仅一个蒙毅还不够，必须将这种“有罪推定”和“广泛牵连”的恐怖氛围持续下去，才能彻底瓦解老臣集团可能形成的任何反抗力量。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赵高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播种机，继续在胡亥这块“肥沃”的猜忌之田里，撒下更多诬陷的种子。

　　他继续拿那些已经被处死或即将被处死的公子公主们做文章，不断地“发现”新的“阴谋”：

　　“陛下，据查，某某公子（已死）生前曾与某位郡守秘密通信，恐有外结藩镇之嫌……”

　　“陛下，某某公主（待死）府中搜出诽谤陛下的帛书，其上竟有某位九卿大人的印鉴痕迹……”

　　“陛下，宗室余孽看似肃清，然其党羽遍布朝野，与诸多老臣往来密切，不可不防啊！”

　　这些指控，一如既往地模糊，一如既往地缺乏实证，但它们如同不断滴落的水珠，持续地、顽固地侵蚀着胡亥那本就脆弱的理智堤坝。

　　本就心虚多疑的胡亥，在赵高日复一日的谗言轰炸下，彻底变成了一个惊弓之鸟，看谁都觉得可疑，看谁都觉得想害他。他对赵高的依赖达到了顶峰，几乎到了赵高说谁有罪，谁就一定有罪的地步。

　　他大手一挥，给予了赵高更大的权限：“老师！这些乱臣贼子，朕看着就心烦！一切就交由你处置！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务必为朕，将这朝廷上下，清洗得如同白绢一般！”

　　得到了胡亥的全权授权，赵高手中那柄无形的屠刀，变得更加锋利，也更加饥渴难耐了。

　　他的目光，已经越过了蒙毅，投向了更远处那些依旧在朝堂上勉强维持着尊严和沉默的老臣们，比如冯去疾，比如冯劫，比如……那位与他同流合污却又彼此提防的丞相，李斯。

　　一场针对功勋老臣的更大规模的清洗，已经箭在弦上。而蒙毅，只不过是这场血腥盛宴开始前，第一道被端上祭坛的……开胃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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