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叩开“市级关口”的务实博弈

　　省教育厅的实地调研与初步肯定，如同一针强效的强心剂，让王龙飞团队士气大振。但喜悦是短暂的，清醒的认知随即而来：省级的认可，更多是方向性的鼓励和对创新探索的宽容，而真正的“准生证”和日常的“监护人”，很大程度上掌握在地市级教育主管部门手中。

　　他们才是政策的具体执行者、资源的直接分配者、日常工作的主要监管者。省级试点项目要想落地生根、开花结果，离不开市一级的全力支持、具体指导和保驾护航。绕开市级，无疑是空中楼阁。

　　“我们必须立刻去市里！” 在调研结束后的复盘会上，王龙飞斩钉截铁，“而且，这次去，姿态要更低，功课要更细，问题要更实际。省里看的是方向、是创新、是样本价值；市里看的是能不能操作、会不会出事、有没有麻烦。我们必须把方案里每一个可能给市里带来‘麻烦’的环节，都想透，说清，拿出解决办法。”

　　带着这份清醒的认知，团队再次投入到紧张的筹备中。这次的目标，是清源市教育局。他们不仅要带上那份已经被省厅领导“淬炼”过的方案，更要针对市级层面可能关心的具体问题，准备一份 《关于庞庄实验区若干关键问题的说明与保障措施（市级沟通稿）》 ，内容直指痛处：

　　* 行政区划协调：实验区跨阳邑、小白两乡，涉及不同乡镇的利益与管辖权，市级如何协调、指导？

　　* 生源划片与学籍管理：实验区招生范围如何划定？学籍管理系统如何对接调整？是否影响现有招生秩序？

　　* 教师流动与待遇保障的具体操作：市级人社局、编办、财政局如何联动？涉及市本级财政补贴部分如何衔接？

　　* 日常业务指导与督导评估：实验区由市局哪个科室主管？业务指导、督导检查、评优评先如何纳入现有体系？

　　* 安全稳定责任：校园安全、食品安全、舆情处置等，主体责任如何界定？与属地乡镇、县局如何分工？

　　* 突发事件应急处理预案。

　　一、 初入市局：程序正义与务实考量

　　清源市教育局大楼不如省厅气派，却更显务实与忙碌。预约拜访的过程就颇费周折，最终通过县教育局周副局长的积极沟通，才得以安排一次由市教育局分管基础教育的副局长牵头，相关科室负责人参加的专题座谈会。

　　会议在市教育局一间中型会议室举行。与会者包括：副局长陈建国，一位面容严肃、作风严谨的中年干部；基础教育科马科长；发展规划与财务科刘科长；人事科赵科长；民办教育管理办公室孙主任。阵仗不小，气氛也远比在省厅时更为凝重和具体。

　　周副局长亲自陪同王龙飞一行参加，开场白简短而恳切，表达了县里对项目的重视与支持，也坦诚了项目推进中需要市局指导协调的诸多环节。

　　王龙飞的汇报更加务实，他开宗明义：“陈局长，各位领导，今天我们来，不是来汇报成绩，也不是来争取资源的，主要是来请教、来汇报困难、来寻求指导的。我们深知，这个实验区想法很大，但落到操作层面，千头万绪，很多环节离不开市里的政策指导和具体支持。我们是基层的探索者，很多问题可能想得简单了，需要各位领导帮我们把把关、指指路。”

　　他首先快速介绍了方案核心和省级调研的积极反馈，随即话锋一转，将大部分时间用于详细阐述那些“可能给市里添麻烦”的具体问题，并逐一提出团队的初步解决思路，但明确表示“这些思路是否可行，是否符合市里要求，亟需各位领导明示”。

　　二、 科室“会诊”：聚焦实操的犀利问询

　　陈副局长听完概述，微微颔首，示意各科室发言。问询环节立刻呈现出与省厅不同的风格——更具体、更直接、更关注执行细节和风险控制。

　　发展规划与财务科刘科长首先发问，直指要害：“王总，你们这个实验区，定位是‘民办非企业’，但使用了乡镇公办学校的土地、房产，甚至涉及原有公办教师。这里面的资产属性、权责关系、财务核算非常复杂。特别是，未来实验区如果产生收益（比如一些服务性收费），如何分配？如何确保国有资产不流失？财政生均经费如何拨付？是拨到实验区，还是原学校？这笔账怎么算清楚、管明白？我们需要看到非常清晰的、符合财政法规的资产管理与财务核算细则，不能一笔糊涂账。”

　　人事科赵科长的问题更加尖锐：“教师问题是红线中的红线。你们设计的‘局管校聘、实验区用’，听起来美好，但具体到我们市一级，操作难度极大。教师的编制卡在县里，工资发放涉及市、县两级财政，社保、医保、公积金缴纳都有固定渠道和系统。把教师从原来的学校‘拿出来’放到实验区‘用’，他们的工资谁发？社保谁缴？绩效考核谁来做？和原学校其他教师的关系怎么处理？人事管理系统如何调整？ 这涉及到一系列人事、财政政策的联动调整，不是市教育局一家能定的，需要协调编办、人社、财政多个部门。你们有这个协调能力和预案吗？另外，实验区自己招聘的新教师，是什么身份？待遇体系怎么定？和原有教师会不会形成‘同工不同酬’的新矛盾？”

　　基础教育科马科长则从业务管理角度提出质疑：“实验区成立后，业务上归谁管？教学计划、课程设置、考试评价、学籍管理，是跟着市里走，还是可以自己搞一套？如果搞自己的一套，质量如何监控？出了问题谁负责？还有招生，这是最敏感的问题。实验区招生范围怎么划？如果全市招生，会不会冲击其他学校生源？如果划片招生，和现有学区如何衔接？学籍管理是全市统一的电子系统，实验区的学籍信息如何录入、如何管理？这些都需要在招生入学政策和学籍管理办法上有明确的、可操作的规定，不能留下模糊空间，引发社会矛盾。”

　　民办教育管理办公室孙主任的问题关乎法律与稳定：“实验区的法人治理结构，理事会、董事会、校长负责制如何具体落实？党组织如何嵌入决策和监督？安全稳定责任主体是谁？是实验区法人，还是‘本味’基金会，还是县教育局？出了安全事故、群体性事件，第一责任人是谁？应急预案有没有？和属地政府、公安、卫健等部门的联动机制有没有？另外，收费项目、标准必须经过市里严格审批备案，并对外公示，绝不允许乱收费。这些，不能停留在纸面上，要有具体的制度、流程和预案。”

　　问题如连珠炮般袭来，每个都切中肯綮，直指方案中最脆弱、最可能出问题的环节。周副局长在一旁听着，脸色也愈发凝重，这些问题，很多也是县里的顾虑。

　　三、 坦诚应对：在荆棘中寻找路径

　　面对如此具体而尖锐的提问，王龙飞反而镇定下来。这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把问题暴露在阳光下，寻找解决的钥匙。他示意团队分工应答。

　　陆明宇负责回应财务资产问题，他展示了与专业机构草拟的《实验区资产租赁与委托管理协议（范本）》及《非营利性教育机构财务管理细则（初稿）》，详细说明了国有资产“所有权、使用权、收益权”三权分置的设计，以及财政经费“基数直达、增量考核”的拨付思路，承诺所有财务接受市、县两级审计部门和教育、财政主管部门的全程监管。

　　秦教授和李静重点应对人事与业务管理难题。他们承认这是“深水区”，提出了“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的过渡方案，并汇报了正在与县人社局、编办密集沟通，探讨在“县管校聘”框架下设立“实验区教师聘任管理平台”的可能性，以及通过“本味”基金会设立“岗位绩效激励基金”来平衡待遇差异的设想。对于业务管理，他们强调实验区将严格执行国家课程方案，在接受市、县业务指导与督导评估的前提下，进行教学方式与校本课程创新，并承诺实验区的招生方案、学籍管理细则将提前报市局审批，确保公开公平，不影响大局稳定。

　　王龙飞则亲自回应安全与法人治理问题。他出示了《实验区安全管理主体责任清单》和《突发事件应急处理预案（框架）》，明确实验区法人是第一责任主体，同时接受属地政府和教育主管部门的双重领导与监督。他郑重承诺：“所有收费项目，严格按程序报批，接受物价部门监督，并设立足额助学金，确保不因费用问题让任何一个孩子失学。我们办教育，公益性是底线，安全是生命线，这两条红线，我们绝不触碰。”

　　四、 陈局的定调：支持探索与守住底线

　　整个上午，会议室里都充满了紧张而务实的讨论。陈建国副局长大部分时间都在倾听，偶尔插话追问细节。直到各个科室都充分发表了意见，王龙飞团队也做了尽可能详细的回应后，他才缓缓开口。

　　“听了半天，我看出来了，”陈局长的声音平稳而有力，“你们这个事，想法是好的，决心是大的，困难也是实实在在的。 省里支持探索，是因为它有可能为解决我们市，乃至更大范围乡村教育的一些共性问题，蹚出一条新路。但具体到我们市局层面，我们要考虑的，首先不是‘能做成多好’，而是‘能不能稳得住、会不会出乱子’。”

　　他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王龙飞身上：“你们准备得还算充分，一些问题想到了，也有应对思路。但必须清醒认识到，思路不等于方案，方案不等于落实。 尤其是人事、编制、财政、招生这几个问题，牵一发动全身，需要市里多个部门协同，甚至需要市领导协调。这不是教育局一家能拍板的。”

　　他话锋一转：“但是，也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尝试。改革总是有风险的，关键是要可控、可逆、有预案。市局的态度是：支持你们在依法依规、确保稳定、风险可控的前提下进行探索。”

　　他提出了几条具体要求：

　　“第一，方案再细化。 针对今天各科室提的问题，拿出具体的、可操作的子方案，特别是人事管理方案、财务管理方案、招生与学籍管理方案、安全稳定责任方案，要细化到每一个环节、每一个责任人。这些方案，要经过局里相关科室审核，必要时组织专家论证。

　　第二，协调再深入。 县教育局要牵头，主动与县编办、人社局、财政局、相关乡镇进行实质性对接，就关键政策障碍寻求共识，形成会议纪要或初步意见，报市局参考。市局相关科室也会给予指导。

　　第三，程序要走到。 完善后的总体方案和各项子方案，按程序正式行文上报。市局将组织专题研究，并视情况向市分管领导汇报。如果可能，争取以市政府办公室或市教育局名义，出台一个支持改革试点的指导意见，为你们扫清一些政策障碍。

　　第四，底线要守住。 任何时候，稳定压倒一切。教师队伍不能乱，招生秩序不能乱，收费规范不能乱，安全底线不能破。这是红线，谁碰处理谁。

　　第五，沟通要顺畅。 建立市、县、实验区筹备组三级常态化沟通机制，及时汇报进展，反映问题。我们不怕你们有问题，就怕你们隐瞒问题。”

　　陈局长最后总结道：“王总，你们有情怀，有实力，县里也支持，这是基础。但教育的事，急不得，躁不得。要像绣花一样，一针一线，仔细扎实。先把方案做扎实，把协调做到位，把风险防控好。市局会关注，也会在职责范围内给予支持。但最终能不能成，能走多远，既要看上面的政策，也要看你们自己的智慧和定力。”

　　五、 归途反思：从“仰望星空”到“脚踏实地”

　　走出市教育局大楼，已是傍晚。比起从省厅出来时的振奋，此刻王龙飞团队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清醒与踏实。

　　“陈局长的话，句句在理，字字千斤啊。” 周副局长感叹道，“市里这一关，才是真正的‘考试’。省里画了圈，市里才是决定你能不能在这个圈里跳舞、怎么跳舞的裁判兼教练。”

　　“是啊，”王龙飞深吸一口气，“今天这场会，把我们从‘仰望星空’拉回了‘脚踏实地’。很多问题，我们想到了，但想得不够深、不够细、不够硬。人事、财政、招生，这些都是硬骨头，需要一个个去啃，一个个去协调。”

　　陆明宇点头：“接下来，我们的工作重心要调整。方案要继续深化，但更要跑协调。 要拉着县教育局，一家一家去拜访县编办、人社局、财政局，甚至要推动县里开协调会。要把陈局长要求的那些子方案，做成能让具体经办人员点头的东西。”

　　秦教授推了推眼镜：“法律和政策依据还要再夯实。特别是跨部门协调的政策依据，要找到上级文件支撑，不能只靠口头协商。”

　　李静则说：“沟通和汇报要更加常态化、机制化。让市局相关科室随时了解我们的进展和困难，建立信任。”

　　回程的车厢里，气氛有些沉闷，但更多的是聚焦后的坚定。省级调研指明了方向，赋予了可能性；市级问诊则揭示了路径，提出了要求。王龙飞明白，接下来的路，不再是描绘宏伟蓝图，而是在现有的政策缝隙和部门壁垒中，寻找那一线可能，打通一个个梗阻的环节。这是一场更需要耐心、智慧、韧性和协调能力的“巷战”。

　　但无论如何，“市级关口”已经叩开，并且获得了“支持探索”的初步通行证。 尽管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目标从未如此清晰——那就是按照陈局长的要求，把方案做得滴水不漏，把协调做到家家点头，把风险防得万无一失。然后，拿着这份沉甸甸的、经过千锤百炼的方案，正式敲开那扇决定命运的大门。

　　夜幕降临，车子驶向庞庄。王龙飞望着窗外闪烁的灯火，心中默念：真正的攻坚，才刚刚开始。但每解决一个具体问题，就离梦想更近一步。这，或许就是所有改革者必须经历的、最真实也最磨人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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