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龙虎汇广信 心决东南

　　广信府城（今上饶），历经战火洗礼的城墙尚带着硝烟痕迹，但城头已然换上了“明”字大旗与“赵”字将旗。这一日，这座赣东重镇迎来了一群风尘仆仆却杀气凛然的客人。

　　陈子龙一袭青衫，虽满面风霜，眼神却格外明亮。他立于城门口，身后是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头的军队。这些军士与靖朔军规整的制式装备不同，衣甲混杂，甚至有些破旧，但人人眼中都带着一股百战余生的悍厉之气，队列虽不甚齐整，那股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煞气却凝而不散，让前来迎接的周损、姜曰广等文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队伍前方，两名中年将领策马而出。一人面色黝黑，目光沉静如渊，正是忠贞营首领李过（李锦）；另一人身材魁梧，虬髯戟张，乃是其副手高一功。

　　“李将军，高将军！子龙幸不辱命！”陈子龙上前一步，长揖到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这一路穿越清军封锁线，联络说服，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李过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一把扶住陈子龙：“陈先生不必多礼！若非先生冒险前来，陈说利害，我忠贞营数万弟兄，只怕还要在湖广山区苦苦挣扎，看不到东进之路！”他的声音沙哑却有力，握着陈子龙手臂的手掌粗糙如铁钳。

　　高一功也大步上前，声若洪钟：“没错！赵侯爷既然看得起咱们这些‘流寇’出身的老兄弟，愿意联手抗清，我高一功第一个服气！这福建，咱们一起打下来！”

　　周损与姜曰广此时也定下神来，连忙上前见礼。周损道：“李将军、高将军远来辛苦！孙兆奎将军正在邵武御敌，侯爷有令，请忠贞营弟兄暂驻广信休整，粮草辎重已备齐部分，后续会尽快补充。待休整完毕，便请贵部经杉关入闽，与侯爷主力汇合于南平！”

　　李过点头，目光扫过广信城头严阵以待的守军和城内还算安稳的民心，沉声道：“赵侯爷治军理民，果然名不虚传。客随主便，我等听从安排。”他话语简洁，却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稳。

　　就在广信龙虎交汇之际，远在福宁的赵高翔，正站在巨大的东南舆图前，目光灼灼。他刚刚接到了陈子龙成功汇合忠贞营并已抵达广信的飞鸽传书。

　　“好！子龙不负所托！”赵高翔一拳轻轻砸在地图上李过、高一功部所在的位置，脸上露出了数月来最舒心的一丝笑容。但笑容很快收敛，他的手指沿着舆图上标示的各方势力与清军控制区缓缓移动。

　　王秀楚、黄蜚、王柱等核心文武皆在堂内，感受到赵高翔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不同于往日稳守、愈发锐利的气息。

　　“诸位，”赵高翔转过身，目光如电，“忠贞营已至广信，不日便可入闽。我军兵力大增，此消彼长，战机已现！”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福建全境的区域上，语气斩钉截铁：“不能再满足于偏安闽北一隅了！以往我们‘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是为立足。然今时不同往日！博洛主力被牵制于邵武，福建各地清军守备空虚，伪官吏治败坏，民心浮动，义军蜂起！投靠我们的义军源源自各地而来，这是民心所向，更是战机所在！”

　　他环视众人，声音激昂起来：“若只知守成，坐待清廷调集更多兵力来围剿，则根据地终将不稳！根据地都不稳，制作武器、囤积钱粮、积蓄力量，统统都是扯淡！我们必须趁此良机，主动出击，将整个福建，收归麾下！以此为大基业，方能北望中原，真正扭转乾坤！”

　　这番主动进攻、鲸吞福建的宣言，让堂内众人心神震动。李猛、张鼐、夏完淳等将领眼中瞬间爆发出炽热的战意，连一向持重的黄蜚也微微颔首。王秀楚抚须沉吟，虽觉冒险，但亦知赵高翔所言确是打破僵局的关键一步。

　　“具体方略，容后再议。张鼐，你负责接应忠贞营入闽事宜，确保路线畅通，粮草接济。黄老将军，福宁防务由你全权负责，确保根基无忧。”赵高翔快速下达指令，雷厉风行。

　　众人领命而去后，赵高翔独自在堂内又站了片刻，目光最终落向府邸后院的方向。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

　　后院幽静，朱晏棠正在一株桂花树下翻阅书卷，夕阳余晖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见赵高翔走来，她放下书卷，盈盈起身，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但敏锐地察觉到他眉宇间不同于往常的决绝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侯爷。”她轻声唤道。

　　赵高翔走到她面前，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晏棠，我可能要离开福宁一段时日，亲赴前线。”

　　忠贞营来投靠联合各个将领中间已经都知道了，对下面倒是严格保密。。

　　朱晏棠眼眸微动，却没有意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是为了……忠贞营入闽，和接下来的大战吗？”

　　“是。”赵高翔点头，目光落在她清丽的面庞上，带着审视，也带着坦诚，“福建局势将有大变，我必须亲临指挥。此去，或许能一举奠定东南大局，也可能……风险难测。”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继续道：“还有一事……关于我的原配夫人和孩儿。”他提到此事时，语气明显艰涩了一些，“我已加派人手，循着最后的线索往徐州方向搜寻打探……但，时局动荡，岁月流逝，希望……恐怕渺茫。”

　　他说完，仔细看着朱晏棠的反应。他知道这对她不公，但他必须说清楚。

　　朱晏棠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嫉妒，没有不满，只有一丝淡淡的怜惜和理解。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赵高翔因紧握而有些发白的手指，声音温柔而坚定：“侯爷，尽人事，听天命。无论结果如何，晏棠都在这里。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该为此过于挂怀，徒乱心意。你的心，装着天下，便好。至于我……”她微微垂下眼睑，复又抬起，目光清澈，“能伴你左右，略尽绵力，于愿足矣。”

　　她的话语如春风，拂去了赵高翔心中最后的一丝顾虑和沉重。他反手握紧了她微凉的手，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叹和一句承诺：“等我回来。待福建一定，许多事，便可尘埃落定。”

　　夕阳彻底沉入远山，暮色四合。赵高翔转身，大步走向前院，背影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挺拔而决绝。后院桂花树下，朱晏棠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唯有书卷在晚风中轻轻翻动。福宁的宁静即将被打破，一场关乎东南命运的主动进攻，已在赵高翔心中，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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