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秤星里的温度

　　油坊后院的老槐树下，老秦蹲在青石板上，正用细砂纸打磨一杆旧秤。秤杆是暗红的枣木，表面包浆温润，只是秤星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像蒙了层薄雾。他手里捏着特制的小凿子，鼻尖沾着木屑，眼神专注得像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秦伯，这秤都用了二十年了，换杆新的吧？”林野端着两碗凉茶走过来，看着秤杆上深浅不一的刻痕——最顶端的“定盘星”已经快要看不清，却被人用朱砂重新点过，像颗小小的血痣。

　　老秦头也不抬，手里的凿子轻轻敲出“笃笃”声，落下的木屑带着枣木的清香：“新秤亮堂，却没这老秤知人心。”他指着秤杆中间一道细微的裂痕，“瞧见没？十年前收菜籽，刘三爹背着半袋发霉的籽来换油，我用这秤称，故意把秤砣往梢头挪了半寸，多给了他二两油。这道裂，就是当时他攥紧秤杆太用力压出来的。”

　　林野凑近一看，果然见裂痕边缘有些变形，像是被人狠狠攥过。“您就不怕他贪得无厌？”

　　“他儿子生了场大病，家里连锅都快揭不开了。”老秦放下凿子，接过凉茶喝了口，喉结滚动的弧度里藏着些感慨，“那袋霉籽，他其实是故意混在好籽里送来的，就盼着被我们发现——真要占便宜，何苦掺霉籽？不过是想找个由头让我们接济，又拉不下脸罢了。”他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指腹在“定盘星”的朱砂上轻轻摩挲，“这秤啊，定盘星是‘理’，秤杆是‘情’，有时候理要让着情，才叫活着。”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脚步声，刘三扛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走进来，脸上红扑扑的，像刚跑完远路。“秦伯，林掌柜！”他把麻袋往地上一放，解开绳结，里面是金灿灿的新菜籽，籽粒饱满得能映出人影，“这是今年头茬新籽，我挑了最好的送来，您数数！”

　　老秦眼睛一亮，放下秤拿起刘三递来的菜籽，放在手心搓了搓，又凑近闻了闻，突然笑了：“你小子，把地里最向阳的那垄收来了？”

　　刘三挠着头嘿嘿笑：“秦伯当年多给的二两油，让我爹买了副退烧药，我弟才熬过那场病。这几年我跟着林掌柜学种菜籽，总算混出个人样，这籽您得用这老秤称，多了少了我都认。”

　　老秦重新拿起老秤，刘三赶紧帮忙挂上麻袋。老秦拎起秤纽，手腕轻轻一抬，秤杆慢慢扬起，枣木的纹路在阳光下像流动的河。他把秤砣绳往“定盘星”挪了挪，却在还差一丝平衡时停了手，对刘三说：“多了半斤，算我借你的，明年收了再还。”

　　刘三急了：“秦伯，您这是……”

　　“去年你娘不是说膝盖疼吗？”老秦打断他，用凿子在秤杆新刻的星位上点了点朱砂，“多的这半斤，换两贴膏药，让她老人家试试。”他把秤杆往刘三手里塞，“拿着，这秤今天归你用，称称你新收的籽，也称称你这几年的日子，是不是比以前沉多了。”

　　刘三握着秤杆，指腹抚过那道十年前的裂痕，突然红了眼眶。林野看着老秦重新拿起凿子，在秤杆末端补刻了颗小小的星，位置比标准刻度偏了半分，像颗偷偷藏起来的糖。

　　“这颗叫‘余情星’。”老秦刻完直起身，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做生意不能全按秤星算，得留颗星给那些说不出口的难处。”他看着刘三笨拙地学着用老秤称菜籽，秤杆扬起的弧度里，新菜籽的金与老秤杆的红，在风里缠成了团温暖的结。

　　林野突然明白，老秦磨的不是秤，是日子——那些刻在秤杆上的星，从来都不只是重量，更是藏在斤两背后的体谅。就像这杆老秤，虽旧，却能称出人心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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