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墨汁里的药香

　　药铺后院的晒药架上，晾着些切成薄片的陈皮，风一吹，褐色的果皮卷成小筒，露出里面细密的白纹，像老人手上的青筋。林野蹲在架下翻检着，指尖划过片陈皮时，闻到股熟悉的苦香——和他今早在油坊账房抽屉里发现的那瓶墨汁，竟是一个味道。

　　那瓶墨汁放在账本旁，瓷瓶上贴着张泛黄的纸，写着“陈墨”二字。他起初以为是普通的松烟墨，直到打翻时溅在账本上，晕开的墨痕竟带着股淡淡的橘香，才想起老秦说过的话：“有些墨，是用药材熬的，能治账本‘生虫’。”

　　“这墨里掺了陈皮和薄荷。”药铺的白先生拄着拐杖走过来，花白的胡子上沾着点药粉，“陈皮燥湿，薄荷驱虫，写在账本上，字不容易发霉，虫也不啃。”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杵，往石臼里倒了些晒干的墨块碎屑，又丢进两片陈皮，“早年药铺记账，都用这法子，墨香混着药香，才算正经的‘药账’。”

　　林野看着白先生捣墨，陈皮的苦香混着松烟的焦香，在空气里慢慢漾开。他突然想起油坊那本用了十年的老账，纸页都黄了，却没一处虫蛀，字迹虽淡，却清晰得很。小时候他总觉得那账本有股怪味，现在才明白，是老秦偷偷在墨汁里加了料——去年整理老账时，在最后一页夹层里发现过晒干的薄荷梗。

　　“不光是防蛀，”白先生把捣好的墨粉倒进砚台，加了点温水研磨，“你看这字。”他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个“药”字，墨色沉着，笔画间竟有层淡淡的光泽，“加了药材的墨，写出来的字不容易褪色，就像药铺的账，一笔一笔都得扎实，容不得半点含糊。”

　　正说着，药铺的小伙计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举着本湿漉漉的账册：“白先生，刚才下雨，晾在廊下的账册淋湿了！”那账册纸页发皱，字迹晕成了一团，看着让人心疼。

　　白先生却不慌不忙，接过账册翻了翻，指着其中几页说：“这几页没事。”林野凑近一看，果然，那几页的字迹虽洇了点边，却没晕开，墨色反而更显温润。白先生笑着解释：“这几页是用加了白芨的墨写的，白芨有粘性，能让墨汁在纸上抓得更牢，淋了水也不容易散。”他指着晕开的页面，“这些用的是普通松烟墨，自然经不住淋。”

　　林野心里一动，想起油坊的账本总在梅雨季发潮，字迹模糊。他小心翼翼地问：“白先生，这加了药材的墨，能教我做吗？”

　　白先生从柜里取出个纸包，里面是晒干的当归、防风、薄荷，还有几块松烟墨锭。“当归活血，让墨色鲜亮；防风祛湿，墨不容易发灰；薄荷驱虫，再加点白芨水调开……”他一边说，一边教林野研磨，“其实啊，这墨里的学问，和做人一样——想让日子经得住‘风雨’，就得在‘根’上多下点料。”

　　傍晚时，林野提着一小瓶新制的墨汁回油坊。夕阳透过瓶身，墨汁泛着琥珀色的光，陈皮和当归的香气混在里面，闻着竟让人心里踏实。他找出那本老账，用新墨在空白页写了行字：“秋分，收刘三菜籽三百斤，墨中掺药，以抵岁月侵蚀。”

　　写罢，他把墨瓶放在账本旁，看着瓶身上映出的晚霞，突然觉得，这账本上的字，从此不光是数字和日期，更成了能抵御时光的“药方”——治的是健忘，防的是辜负，熬的是日子里的那些“潮”与“虫”。

　　夜里起了风，吹得窗棂吱呀响。林野起身去看账本，见那行新写的字在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浸在了药香里，安稳得很。他突然明白，老秦当年在墨汁里加薄荷，哪是为了防蛀，不过是想让这本账，能陪着油坊，走得再久一点，再扎实一点。

　　就像药铺的账册，哪怕淋了雨，总有几页能挺过来——那些被用心对待的字，和那些被认真记住的事，从来都经得起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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