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竹器铺的老篾刀

　　镇口的老槐树下，竹器铺的卷帘门“哗啦啦”卷起时，总带着层薄薄的竹屑。陈老爹把浸在水里的青竹捞出来，阳光下，竹皮泛着青玉般的光，水珠顺着竹节滚落，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陈叔，昨儿订的竹筐好了没？”码头上的王掌柜扛着扁担站在门口，裤脚还沾着河泥，“今晌午要装新收的菱角，得结实点的。”

　　陈老爹直起身，手背在围裙上擦了擦，指着墙角码得整整齐齐的竹筐：“早好了。特意用了三年的老毛竹，篾条劈得比手指头还匀，你试试这承重。”他拎起个竹筐，往里面摞了三块青砖，筐底的竹篾微微下沉，却稳稳当当，没半点变形。

　　王掌柜接过竹筐颠了颠，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还是您老手艺扎实。前阵子在别处买的筐，装半筐藕就塌了底。”

　　“竹子有性子，得顺着它来。”陈老爹拿起墙角的篾刀，刀身是暗沉的铁色，刀柄缠着磨得发亮的蓝布条，“新竹太嫩，编筐易折；老竹太脆，劈篾难匀。得选那种清明前后砍的竹子，竹节间距刚好，纤维里还带着点水汽，编出来的东西才既韧又挺。”

　　他说着，坐在小马扎上，拿起根泡好的竹子，篾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刀刃贴着竹皮轻轻一划，“唰”地剥下层薄如蝉翼的竹篾。阳光透过竹篾的纹路照过来，能看见里面细密的纤维，像老人手上暴起的青筋。

　　“您这刀用多少年了？”王掌柜盯着那把篾刀，刀背有处明显的凹陷，像是被硬物磕过，“看着比我家小子岁数都大。”

　　陈老爹摩挲着刀柄，眼神柔和下来：“四十五年了。我爹传我的，当年他在竹器行当学徒，这刀是掌柜的赏的，说他劈的篾能透光。”他忽然低头，用刀背敲了敲竹节，“前儿劈根老竹，被竹节里的硬疙瘩硌了下，刀头崩了个小口。”

　　王掌柜凑过去看，果然见刀刃上有道细细的豁口。“这得换把新的了吧？”

　　“哪能说换就换。”陈老爹从抽屉里拿出块磨刀石，蘸了水，慢慢磨着刀头，“昨儿夜里我磨了半宿，你看，这不又利了？”他手腕轻转，刀刃在阳光下闪过道寒光，再剥竹篾时，快得只看见残影，剥下来的篾条长短宽窄分毫不差，像用尺子量过。

　　正说着，巷子里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涌进铺子，手里举着断了柄的竹蜻蜓。“陈爷爷，我们的竹蜻蜓坏了！”

　　“别急，爷爷给你们修。”陈老爹放下篾刀，接过竹蜻蜓。那是他前几天给孩子们编的，竹柄断在接口处，透着新茬。他从废料堆里捡出根细竹条，削成合适的长度，又用篾刀在竹条顶端刻了圈细密的齿纹，再把竹蜻蜓的翅膀嵌进去，用细麻绳缠紧。

　　“好了，试试。”他把修好的竹蜻蜓递给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姑娘举着竹蜻蜓跑出去，迎着风一跑，翅膀“嗡嗡”转起来，飞得比原来还高。

　　“陈爷爷，您真厉害！”孩子们拍着手喊，“能给我们编个竹兔子不？要带长耳朵的！”

　　“行啊，不过得等我把王掌柜的筐装上车。”陈老爹笑着应允，手上加快了速度，将竹筐一个个摞到王掌柜的板车上。竹筐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像串流动的音符。

　　王掌柜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忽然说：“陈叔，您这手艺可得教个徒弟，不然将来镇上没人会编这么好的竹器了。”

　　陈老爹动作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竹篮、竹席、竹筛，都是他这些年的活计，角落里还堆着半成的竹床，床沿的花纹雕得极细，是“松鹤延年”的样式。“有呢，对门的小石头，天天放学就来帮我劈竹，说长大了要接我的铺子。”

　　他拿起那把老篾刀，往刀鞘里插时，特意把有豁口的那边朝里。阳光照在刀鞘的铜环上，反射出点微光，落在墙角的竹筐上，筐底的竹篾纹路交错，像张写满故事的网。

　　等送走王掌柜，陈老爹坐在小马扎上，继续劈下午要用的竹篾。篾刀起落间，竹屑簌簌落下，在他脚边堆起层薄薄的白。偶尔有风吹过，卷起竹屑飘向巷口，像是在向路人诉说着什么——关于一把刀的坚守，关于一双手的温度，关于那些藏在竹纹里的岁月。

　　铺子门口的老槐树影慢慢拉长，落在陈老爹的布鞋上。他忽然停下动作，侧耳听着巷子里孩子们追逐竹蜻蜓的笑声，嘴角露出抹满足的笑。手里的篾刀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刀身轻轻颤动着，像是在应和着远处的欢笑声。

　　收工时，陈老爹仔细地把篾刀擦干净，挂在墙上的刀架上。刀架是用老竹根做的，盘得油光锃亮，上面刻着两个字：守艺。他望着那把老篾刀，仿佛看见年轻时的自己跟着父亲学劈篾，看见父亲用这把刀给自己刻的第一只竹猴子，看见四十五年间，无数根竹子在这把刀下变成千家万户的日常用具。

　　暮色漫进铺子时，对门的小石头背着书包跑进来，手里举着张满分的试卷：“陈爷爷，您看！我数学考了一百分！”

　　“真棒！”陈老爹接过试卷，从抽屉里拿出根削好的竹条，“来，爷爷教你编竹蚱蜢，学会了，下次给你同学露一手。”

　　小石头兴奋地凑过来，看着陈老爹用那把老篾刀灵巧地削着竹条，眼里满是崇拜。刀光竹影里，老手艺的传承，就像这慢慢暗下来的天色，安静，却充满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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