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竹篾里的光

　　竹器坊的门轴“吱呀”转动时，老陈头正坐在门槛上削竹篾。阳光斜斜切过他膝头的竹条，把那些青黄相间的纹路照得透亮，像藏着无数细碎的星子。

　　“陈爷爷，我的竹蜻蜓做好了吗？”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扒着门框，羊角辫上的红绳随着说话的节奏轻轻晃动。

　　老陈头放下篾刀，从身后的竹筐里拿出个巴掌大的竹蜻蜓。细竹条弯成的翅膀薄如蝉翼，在风里轻轻颤动，翅尖还沾着点未削净的竹青。“试试？”他把竹蜻蜓递过去，指腹蹭过丫头的发顶，“转起来能看见光呢。”

　　小丫头举着竹蜻蜓跑出去，清脆的笑声混着“嗡嗡”的翅声飘回来时，老陈头已经拿起新的竹条。刀刀起落间，竹皮裂开的声音像春蚕啃桑叶，细如发丝的竹篾簌簌落在脚边，积成层青绿色的雪。

　　“陈师傅，上次订的竹筛好了吗？”门口传来熟稔的声音，是镇上酒楼的王掌柜。他手里拎着个油纸包，“内人做了些枣泥糕，给您尝尝。”

　　老陈头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竹屑：“早好了，在里屋晾着呢。”他引着王掌柜往里走，墙角堆着刚编到一半的竹筐，篾条在阳光下交织出菱形的网眼，把光线切成小块的光斑，在地上跳着碎步。

　　“您这手艺真是绝了。”王掌柜摸着竹筛的边缘，网眼细密得能滤出茶末，却透着韧劲，“上次用您编的蒸笼蒸馒头，水汽一点不沾，馒头暄得能弹起来。”

　　老陈头笑了笑，拿起根竹篾演示：“编筛子得用当年的新竹，水分没跑透，篾条才软和。你看这接口，”他指着筛底的交叉处，“得像给竹篾打了个结，藏在里面才不硌手。”

　　王掌柜忽然指着墙角个半旧的竹箱：“那是……”

　　“哦，那是给邻村张寡妇编的针线盒。”老陈头的声音低了些，“她男人走得早，带着俩娃不容易，我想着编个带锁的，能把碎银藏里面。”竹箱上刻着缠枝纹，锁扣是用竹根雕的小松鼠，尾巴卷成个圆环，正好能扣进竹制的锁孔里。

　　王掌柜点头叹道：“您总想着帮衬别人。对了，前几日见您徒弟在河边剖竹，那手艺看着也像模像样了？”

　　提到徒弟阿竹，老陈头眼里漾起笑意：“那小子野，前阵子总想着把竹篾烤弯了做弹弓，被我罚着编了三天竹席。”他往院角看了眼，阿竹正蹲在青石板上，手里拿着根粗竹条，额头上沾着竹屑，却学得格外认真——他在试着编只竹兔子，耳朵歪歪扭扭，却倔强地支棱着。

　　“师傅！您看我这兔子的眼睛！”阿竹忽然举着竹兔子跑过来，竹篾圈成的眼睛里，嵌着两颗圆润的红豆，是他偷偷从家里带来的。

　　老陈头接过竹兔子，指尖抚过歪扭的耳朵，忽然用篾刀在兔子背上轻轻划了道弧线：“再加道花纹，像不像你上次追的那只白兔子？”

　　阿竹眼睛一亮：“像！太像了！”他抢过竹兔子就往外跑，要去给张寡妇的小女儿看。

　　王掌柜看着他的背影笑：“这孩子，是个可塑之才。”

　　老陈头却拿起根竹条，望着阳光下跳跃的竹影出神：“竹篾这东西，得顺着它的性子来。你硬要把直篾弯成圆，它迟早会裂开。就像阿竹，得让他在竹堆里摔打，才知道哪根竹条该怎么用。”

　　说话间，阿竹回来了，身后跟着张寡妇的小女儿。小姑娘手里捧着串野山楂，踮脚把竹兔子举得高高的，阳光透过兔子耳朵的网眼，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陈爷爷，这兔子会发光呢！”小姑娘咯咯笑着，转动竹兔子时，红豆眼睛在光里闪闪烁烁。

　　老陈头望着那抹光，忽然想起年轻时，师傅也是这样教他的——编竹器不只是编形状，是要编进光，编进风，编进日子里的暖。他拿起篾刀，继续削着手里的竹条，刀光在阳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仿佛要把整个院子的光，都织进新的竹篾里去。

　　暮色漫进竹器坊时，阿竹已经能把竹兔子的耳朵编得笔直。老陈头检查完王掌柜订的竹筛，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两截莹白的玉竹：“阿竹，明儿开始，教你编竹簪。”

　　阿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用力点头时，发间还沾着片竹屑。

　　月光爬上窗台，照在晾着的竹筛上。网眼里漏下的月光，在地上拼出片细碎的银河，竹器坊里的竹香混着晚风，漫出巷口，和远处染坊飘来的靛蓝气息缠在一起，酿成了小镇最安稳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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