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竹筛里的晨光

　　天刚蒙蒙亮，祠堂后的老竹丛就热闹起来。小满蹲在竹荫里，手里攥着把磨得发亮的篾刀，正跟在李木匠身后学剖竹。竹片从刀下簌簌落下，薄得像蝉翼，在晨露里泛着青白色的光。

　　“手腕再沉点，顺着竹纤维走，别跟它较劲。”李木匠扶着他的手，把住力度，“你看这竹子，里层嫩，外层韧，剖的时候得让刀自己‘滑’进去，就像给囡囡梳辫子，得顺着头发丝儿来。”

　　小满鼻尖上沾着竹屑，眼睛却亮得很。他要编个竹筛，专门给囡囡姐姐晒新收的桂花。前儿去后山摘野菊，见着石缝里藏着丛金桂，米粒大的花苞挤在一起，香得人腿都软了。当时就暗下决心，得赶在桂花全开前把筛子编好，不然香味儿跑了多可惜。

　　“李爷爷，你看这篾条够细不？”他举起根刚剖好的竹丝，晨光透过丝条，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子。

　　李木匠眯眼瞅了瞅：“成，再削去三分，晒桂花得透气，篾眼儿得匀。”他忽然往竹丛深处努努嘴，“你王二婶在那儿捡竹黄呢，说是要给筛子编个花边，你去学学，她那手‘缠枝纹’，镇上绣坊的师傅都得喊师傅。”

　　小满颠颠地跑过去，果然见王二婶蹲在地上，手里捏着堆黄澄澄的竹内皮。这东西是竹子最里层的膜，软乎乎的，染了色能当丝线用。此刻她正用指甲一点点刮去杂质，竹黄在她掌心里堆成朵小黄花。

　　“二婶，你这是要绣桂花吗？”小满凑过去，鼻尖差点碰到她手里的竹黄。

　　王二婶笑着拍了他后脑勺一下：“鬼机灵。昨儿去你周爷爷那儿，见他在族谱上写‘囡囡爱食桂花糕’，就知道这筛子不一般。我呀，给筛沿缠圈桂花纹，等晒桂花时，风一吹，就像花在动似的。”

　　正说着，祠堂方向传来阵咳嗽声，是老周头在清嗓子。这是催他们去吃早饭呢。小满拎着半捆篾条往回跑，路过篱笆时，被支在墙头的竹匾绊了一下——匾里晒着些半干的野菊，是囡囡姐姐前儿采的，说要泡水喝。

　　“慢着点！”王二婶在后头喊，“别把篾条弄折了，那可是你李爷爷特意留的‘竹心’做的，最韧实。”

　　祠堂的八仙桌上，早饭已经摆得满满当当。老周头正用个粗瓷碗调面糊，碗沿上还沾着圈黄边——那是昨儿蒸南瓜饼剩下的。见小满进来，立刻招手：“快来，刚烙的葱油饼，就着腌蒜吃，得劲！”

　　小满刚坐下，就见周爷爷往他碗里塞了个荷包蛋，蛋白上还卧着朵用酱油画的小花。“多吃点，编筛子费力气。”老人眼里的笑纹挤在一起，像揉皱的纸，却藏着化不开的暖。

　　饭桌上，李木匠说起个事儿：“前儿去镇东头修祠堂的门，见着你明远哥了。他说囡囡这几日总念叨桂花，怕是等不及要上山摘呢。”

　　小满嘴里的饼差点喷出来：“真的？那我得快点编！”他扒拉两口饭，撂下碗筷就要往竹丛跑，却被王二婶拽住后领：“急啥？饭后走三走，篾条编得更顺手。你周爷爷说，让你去看看族谱，学学怎么在上面记事儿。”

　　族谱就摊在祠堂正中央的香案上，泛黄的纸页用蓝布包着边，边角磨损的地方，周爷爷用细麻线仔细裱过。小满凑过去时，正见老周头用支小狼毫，在“囡囡”名字旁边添“喜桂花”三个字。墨汁是新研的，带着松烟香，落在纸上，晕出浅浅的圆晕。

　　“这字得斜着写，”老周头教他，“你看这纸，年岁大了脆，笔尖得像蜻蜓点水似的，轻轻落，慢慢提。就像对囡囡说话，得软和点，不然吓着花儿似的人。”

　　小满学得认真，手指捏着笔杆，指节都泛白了。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阵银铃似的笑，是囡囡姐姐的声音！他手里的笔“啪嗒”掉在族谱上，墨点在“桂花”二字旁边洇开，像朵突然炸开的墨菊。

　　“慌啥？”李木匠捡起笔，往他手里塞，“人家囡囡是来送新采的野菊，你周爷爷说要泡菊茶喝。”

　　可小满哪坐得住？攥着笔就往外跑，刚到门口，差点撞上推门进来的囡囡。她手里捧着束野菊，花瓣上还沾着露水，看见小满手里的笔，忽然笑了：“哟，在学写字呢？这墨点溅得，倒像朵小桂花。”

　　小满脸腾地红了，手里的笔差点又掉了。倒是囡囡眼疾手快接住，指尖碰到他手背，凉丝丝的，像晨露落在竹篾上。“我来看看你编的筛子，”她往竹丛方向瞅了瞅，“李爷爷说你手艺快赶上他年轻时了。”

　　这话听得小满心里比喝了蜜还甜。他拉着囡囡就往竹丛跑，篾刀在手里甩得叮当响：“我给你看篾条！李爷爷说这是‘竹心’做的，比蚕丝还软……”

　　阳光越升越高，竹丛里的影子被拉得老长。王二婶的缠枝纹已经绕了筛沿半圈，竹黄在她手里真的开出了桂花；李木匠在给筛底编“米字格”，说这样晒桂花时，花心不会漏出去；老周头把族谱上的墨点描成了朵小桂花，嘴里念叨着“歪打正着，这才叫天作之合”。

　　小满蹲在地上，手指飞快地穿梭在篾条间。囡囡蹲在他对面，帮着递竹丝，偶尔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竹屑。竹筛的轮廓慢慢清晰起来，像只倒扣的浅碗，篾眼儿匀得像天上的星。

　　“等晒桂花时，我把筛子挂在房檐下，”小满忽然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囡囡，“风一吹，桂花在里头打转转，就像在跳舞。”

　　囡囡笑着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筛沿的竹黄桂花：“到时候我给你做桂花糕，就用这筛子里晒的花。”

　　晨露渐渐散了，竹丛里飘起桂花香。李木匠把最后根篾条嵌进筛底，拍了拍小满的肩：“成了，这手艺，将来能给囡囡编一辈子竹器。”

　　小满看着手里的竹筛，忽然觉得，这哪里是编筛子？分明是把晨光、桂香、还有大家的笑模样，都编进了篾条里。等到来年桂花再开，筛子里晒着的，可就不只是花了——还有这个秋天的故事，和藏在故事里的，一点点长大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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