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陶罐里的冬酿

　　霜降刚过，祠堂后的老枣树下就支起了口青石缸。老周头正蹲在缸边，用粗布擦着缸沿的白霜，指腹蹭过那些细密的冰碴，发出“沙沙”的轻响。缸里泡着的糯米已经发了酵，掀开蒙着的棉絮时，一股混着酒香的甜气“噗”地涌出来，惊飞了枝头几只啄食的麻雀。

　　“该加新米了。”老周头朝竹丛方向喊了一声，声音裹着寒气，却透着股热乎劲儿。

　　竹丛里立刻传来窸窣的响动，小满抱着个竹筐跑出来，筐里的糯米白得像雪，颗颗圆滚，是他前儿在镇西碾坊筛了三遍的。“周爷爷，这米晒足了三天，您闻闻，一点潮气都没有。”他把筐往缸边一放，抓起把米凑到老周头鼻尖，米粒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老周头捏起几粒扔进嘴里，“咯嘣”嚼得脆响：“成，比去年的强。去，把你王二婶泡的酒曲拿来，记着用竹勺舀，别沾了铁器。”

　　小满应着跑开，路过柴房时，见李木匠正给新做的木甑子抛光。那甑子是用老枣木做的，木纹像流水似的蜿蜒，边缘被砂纸磨得发亮。“小满，过来试试这甑子大小。”李木匠招手，把甑子往他怀里一塞，“你王二婶说，蒸米的甑子得合手，不然端着晃，米水容易洒。”

　　小满抱着甑子试了试，木柄不长不短，刚好能攥在掌心，忍不住咧嘴笑：“李爷爷，您这手艺，镇上的木匠铺得关门了。”

　　“就你嘴甜。”李木匠敲了敲他的脑袋，目光却落在远处——囡囡正蹲在篱笆边，给那丛野菊盖稻草。前儿霜降，她特意从家里抱来旧棉絮，把菊枝裹得严严实实，此刻正用树枝在菊丛边画圈，像是在丈量什么。

　　“囡囡姐姐在干啥？”小满踮脚张望。

　　“估摸着是想给菊丛搭个棚子。”李木匠放下砂纸，“昨儿她娘来说，囡囡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念叨怕野菊冻着。你说这孩子，自己手脚冻得通红，倒先惦记着花。”

　　小满心里一动，抱着甑子就往篱笆那跑。囡囡果然在画图纸，地上用石子勾出个六边形的轮廓，旁边写着“高五尺，留风口”。见他过来，立刻把石子往身后藏，脸颊红扑扑的：“我、我随便画画。”

　　“我帮你搭！”小满把甑子往地上一放，眼睛亮得像星子，“李爷爷刚做好甑子，等酿完酒，咱们就砍祠堂后的老竹，我会编竹棚，保证比棉花还暖和！”

　　囡囡抿着嘴笑，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给你，刚烤的栗子，趁热吃。”栗子壳裂着缝，香气混着她指尖的菊香，往小满鼻子里钻。他刚剥开一颗，就听见老周头在喊“上米喽”，慌忙把栗子塞给囡囡：“你先吃，我去帮忙！”

　　青石缸前已经围了不少人。王二婶正把酒曲碾碎，她手上戴着副细棉手套，说是怕手温太高烫坏了曲种，指尖捏着根银簪，把曲末拨得匀匀的。“这是去年的陈曲，加了桂花和陈皮，酿出来的酒会带点回甘。”她见小满跑来，往他手里塞了块曲饼，“尝尝，带点甜呢。”

　　小满咬了口，果然有股淡淡的桂花香，正想说话，就被老周头拽过去洗米。淘米用的是祠堂前的井水，刚打上来的水带着冰碴，浸得手发麻，可他一点不觉得冷。老周头站在旁边，用根长木桨搅动缸里的米酒，浆叶划过水面，泛起圈圈金红色的涟漪——那是之前加的红糖和枸杞融在酒里的颜色。

　　“慢着点倒！”见小满把糯米往缸里倒，老周头赶紧拦住，“得一层米一层曲，像铺被子似的，不然发酵不均匀。”他拿起木桨示范，先铺层米，撒层曲，再用桨叶轻轻压实，动作慢得像在绣花。“酿酒跟做人一样，得实诚，半点虚的都来不得。”

　　太阳爬到头顶时，缸里的米终于铺完了。老周头用块红布盖住缸口，再压上块青石，拍了拍手：“等着吧，过了冬至开封，保证比去年的甜。”他忽然朝囡囡招手，“来，把你那野菊摘几朵，塞进红布里，给酒添点香。”

　　囡囡愣了愣，慌忙去摘了最艳的几朵，小心地塞进布缝里。阳光透过布上的菊瓣，在缸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小满看着那抹晃动的影子，忽然觉得，这缸酒里，不光有米和曲，还有囡囡指尖的菊香，王二婶的银簪，李爷爷的木甑，和老周头的话。

　　傍晚收工时，李木匠把甑子收拾好，忽然对小满说：“明儿教你做木塞，要把野菊的样子刻在上面，等开封时，一拔塞子，就像开出朵花来。”

　　小满摸了摸兜里囡囡给的栗子，栗子壳还带着余温。他望着青石缸上的红布，布角被风吹得轻轻晃，像在点头。或许等冬至那天，酒液从缸里舀出来时，会带着野菊的清，桂花的甜，还有他们此刻的笑，一滴一滴，都酿进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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