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菜窖里的白汽

　　后山的菜窖藏在老槐树下，掀开厚重的棉帘时，一股混着泥土与萝卜清香的寒气扑面而来。李木匠弯腰钻进窖口，手里的马灯晃出昏黄的光，照亮了窖壁上挂着的干豆角和玉米串。

　　“小心脚下，台阶滑。”他回头叮嘱，马灯的光晕里，能看见他鬓角的白霜——今早的露水重，走山路时沾了满头。

　　囡囡跟在后面，手里攥着块粗布，是刚从厨房拿的，准备给菜窖里的陶缸擦灰。她踩着青石板台阶往下走，棉鞋底蹭过石阶的青苔，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忽然脚下一滑，她慌忙伸手去扶墙，却抓空了——窖壁上挂着的干玉米串晃了晃，几粒玉米粒落在她的帽檐上。

　　“当心。”小满眼疾手快拉住她的胳膊，指尖触到她袖口的补丁，是块洗得发白的蓝布，针脚歪歪扭扭，倒像是自己缝的。

　　“谢……谢谢。”囡囡站稳了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靠在小满肩上，马灯的光刚好落在他耳后，那里有颗小小的痣，像被墨点了一下。她猛地直起身，粗布在掌心攥出了褶皱。

　　李木匠已经走到菜窖深处，正弯腰查看堆在角落的萝卜。那些萝卜带着新鲜的泥土，缨子还绿着，码得整整齐齐，像一排圆滚滚的胖娃娃。“还好没冻着。”他拿起一个掂了掂，“这窖温刚好，不高不低，能存到开春。”

　　小满蹲下身帮着整理萝卜缨，忽然发现最底下那排萝卜旁，压着个小小的木盒，盒盖上刻着朵野菊，正是囡囡常绣在布包上的那种。他回头看了眼囡囡，见她正踮脚够墙上的干豆角，辫梢扫过挂着的玉米，簌簌掉下来好几粒。

　　“这是什么？”小满拿起木盒，盒锁是铜制的，已经有些发绿，轻轻一掰就开了。里面铺着层油纸，裹着几块碎糖，纸角上写着行小字：“给偷拿萝卜的小馋猫”。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孩子写的。

　　囡囡听见动静回头，看见木盒时忽然“呀”了一声：“这是我去年藏的！”她跑过来抢过木盒，指尖抚过盒盖的野菊，“那会儿总来菜窖偷萝卜吃，娘就把糖藏在这儿，说吃完糖就不许再偷了。”

　　“偷萝卜？”小满挑眉，故意逗她，“李木匠说偷萝卜会被窖神掐耳朵的。”

　　“才不会！”囡囡脸一红，剥开块碎糖塞进嘴里，含糊道，“窖神可疼我了，每次来都能找到最甜的萝卜。”她说着从盒里又拿出块糖，塞给小满，“给你，算赔礼。”

　　糖是麦芽糖做的，有点粘牙，甜丝丝的裹着股萝卜的清味。小满含着糖，看囡囡踮着脚把干豆角捆扎好，马灯的光在她脸上晃，把绒毛都照得清清楚楚。他忽然想起今早她在酒坛上按的指印，红泥的颜色，倒和这麦芽糖很像。

　　“快走吧，窖里太凉，待久了伤身子。”李木匠已经把最后一排萝卜摆好，正用稻草把缝隙填满，“对了，你们俩把那串干辣椒摘下来，晚上炒萝卜丝用。”

　　囡囡踮脚去够最高处的干辣椒，指尖刚碰到绳结，忽然脚下的石板一滑——这次小满没来得及扶，她整个人往后倒时，拽着的干辣椒串“哗啦”一声全散了，红通通的辣椒滚了满地，像撒了把火。

　　“笨死了。”小满笑着扶她起来，弯腰捡辣椒时，看见她耳后沾着粒玉米，像颗小红痣。他伸手帮她摘下来，指尖碰到她的耳垂，烫得像刚出锅的糖。

　　囡囡捂着耳朵蹲下去捡辣椒，声音细得像蚊子哼：“都怪这石板，昨儿肯定没人擦。”

　　“是是是，怪石板。”小满顺着她的话，手里的辣椒却越捡越慢——他发现囡囡的布鞋上，沾着块红泥，和酒坛封口上的一模一样，想来是早上摆弄酒坛时蹭上的。

　　李木匠在窖口喊：“捡完了没？我把棉帘放下了啊！”

　　“来了！”两人慌忙把辣椒塞进布包里，跟着往上走。快到窖口时，囡囡忽然停下，从布包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小满手里，然后红着脸钻了出去。

　　小满摊开手，是块麦芽糖，纸包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正对着颗小小的野菊。他把糖揣进兜里，棉帘落下的瞬间，听见李木匠在外面笑：“囡囡脸怎么红了？是不是被窖神掐耳朵了？”

　　窖里的白汽渐渐散去，只剩下马灯留下的余温。那些滚落的辣椒还躺在青石板上，沾着细碎的稻草，像些没说出口的话，悄悄藏在菜窖的阴影里，等着开春时，被萝卜的甜味泡得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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