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檐角的铜铃

　　晨雾还没散尽时，阿竹已经踩着露水爬上了祠堂的梯子。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作响，铁锈红的铃铛口沾着层薄霜，他伸手去够铃舌，指尖刚碰到那冰凉的铜片，梯子忽然晃了晃。

　　“当心！”底下传来阿禾的声音，她举着竹竿站在石阶上，鬓角的碎发被雾打湿，贴在脸颊上，“我就说让你等我搬木架来，偏不听。”

　　阿竹低头冲她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这铃舌卡了半拉月，再不修，祭祖时响都响不起来。”他手腕用力一拧，铜铃里的木舌终于“咔嗒”归位，风过时，铃铛发出清透的响声，像把晨雾都震散了些。

　　“下来吧，早饭都快凉了。”阿禾把竹竿往墙角一靠，转身往厨房走，粗布裙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留下道浅痕。灶房的烟囱正冒着烟，隐约能闻见玉米粥的甜香——那是阿竹娘昨儿特意留的新收的玉米，说要给阿禾尝尝鲜。

　　阿竹从梯子上跳下来时，裤脚沾了不少草屑。他跟着阿禾往厨房走，路过祠堂门口的石狮子，看见底座上刻着的“光绪三年”被露水浸得发亮。这石狮子是前清时立的，耳朵被孩子们摸得溜光，嘴角却还留着去年被阿竹用毛笔涂的胡子，黑墨在风雨里褪成了淡灰，倒像天然长了些绒毛。

　　“你娘的手伤好些了吗？”阿禾忽然问，她正用袖子擦灶台上的水渍，声音被锅里的咕嘟声盖得有点闷。

　　“好多了，就是还不能碰凉水。”阿竹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眉眼发亮，“前儿你给的草药真管用，我娘说比镇上郎中开的膏子好使。”

　　阿禾手里的布巾顿了顿，耳尖悄悄红了。那草药是她在后山采的，凌晨去的，草叶上的露水把鞋都泡透了，回来时被爹骂了顿，说姑娘家不该总往野地里跑。可此刻听阿竹这么说，倒觉得那点委屈值了。她盛了碗玉米粥递过去，碗沿烫得指尖发麻：“趁热喝，放了点枣泥。”

　　阿竹接过来时，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两人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手。粥里的枣泥沉在碗底，甜香混着热气往鼻子里钻，阿竹舀了勺慢慢喝，忽然笑了：“比我娘做的甜。”

　　“甜了好，甜了日子有奔头。”阿禾低头搅着自己碗里的粥，没看见阿竹偷偷往她碗里舀了勺枣泥。

　　饭后，阿竹扛着梯子去修村头的晒谷架，阿禾挎着竹篮去采野菜。路过祠堂时，檐角的铜铃又响了，风把铃声送得很远，阿禾抬头望了眼，看见阿竹留在梯子上的布衫——是件靛蓝粗布的，袖口磨破了边，她前儿见了，偷偷用同色的线补了几针，针脚藏在里面，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野菜采到半篮时，阿禾听见晒谷场那边传来吆喝声。她跑过去，见阿竹正站在架顶往下扔稻草，金黄的草屑在阳光下飞，像撒了把碎金子。“小心点！”她喊，手里的竹篮晃了晃，荠菜掉出来好几棵。

　　阿竹低头看见，笑着跳下来帮她捡，指尖触到草叶上的露水，凉丝丝的。“晌午去我家吃饭，我娘说要蒸红薯干。”他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新收的红薯，甜得流油。”

　　“不了，我爹让我去给二婆家送药。”阿禾把荠菜往篮里塞，声音有点小，“不过……我可以晚些去，帮你递递钉子？”

　　阿竹眼睛亮了：“真的？那我把最上面的横梁留给你扶着，我钉钉子时，你帮我看着线，别歪了。”

　　晒谷架旁的老榆树沙沙响，把铜铃的声音都揉碎了。阿禾看着阿竹跑回去搬锤子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檐角的铜铃，看着锈迹斑斑的，可风一吹，照样能发出清亮的响，甜丝丝的，像碗里沉底的枣泥，藏着说不出的暖。

　　她蹲下来把掉出来的荠菜重新理好，发现叶片上沾着片细小的铜屑——许是阿竹修铜铃时蹭上的。阳光慢慢爬高，把铜屑照得亮晶晶的，像颗藏在草叶里的星星。阿禾把它捏起来，悄悄放进贴身的布兜里，那里还放着块阿竹去年送的麦芽糖，硬邦邦的，却总在夜里甜得她做梦都笑出声。

　　远处的铜铃又响了，这次的声音格外清透，像是在催着什么。阿禾挎起竹篮往晒谷场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篮里的荠菜晃悠悠的，把晨光都晃成了细碎的金片。她知道，今儿的红薯干，定是要多留几块藏起来的，就像那些说不出口的心思，得找个暖和的地方，慢慢捂出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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