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木梳上的花

　　阿禾把新得的木梳放进梳妆匣时，指腹总忍不住摩挲梳背的花纹。那些刻痕不算深，边缘却磨得光滑，能摸到细小的木刺被反复打磨后的温润——阿竹定是熬了几个晚上，不然糙手怎么能刻出这样软和的花。

　　“傻笑啥呢？”娘端着浆洗好的蓝布衫走进来，看见她对着木梳出神，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花，“阿竹娘今早来送豆腐，说那孩子手上磨出好几个水泡，还嘴硬说是劈柴弄的。”

　　阿禾的指尖顿在梳齿间，忽然想起昨日他递木梳时，指关节缠着的布条，当时没细看，想来是磨破了皮。她把木梳往匣底藏了藏，耳尖却红得像后山熟透的野莓：“娘，您又说这些。”

　　“我说错了？”娘把布衫往竹架上搭，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布衫上，靛蓝色的料子泛着柔和的光，“上次你说要学纳鞋底，阿竹连夜劈了二十块木楦子，说不同尺码的鞋得用不同的楦子才挺括，这心思细的，比姑娘家还周到。”

　　阿禾没接话，只是打开梳妆匣的另一个格子，里面放着她绣了一半的荷包。青布面上绷着朵半开的野菊，针脚比上次绣蝈蝈时稳了许多，是她照着阿竹编的竹篮花纹描的。她拿起绣花针，刚要下针，就听见院门外传来阿竹的声音，带着点慌张：“阿禾，在家吗？”

　　她慌忙把荷包塞进匣子里，起身时带倒了胭脂盒，螺钿盖“啪嗒”落在地上，滚到门槛边。阿竹正好推门进来，看见地上的胭脂盒，又看了看她发红的脸，忽然往后退了半步：“我、我是不是来早了？”

　　“不早不早，”娘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底，“刚说要找你娘借个鞋样，你就来了。”她往阿竹手里塞了块刚蒸的米糕，“去灶房帮阿禾烧火，她正炖着野莓酱呢。”

　　阿禾拎着裙摆往灶房走，听见身后阿竹的脚步声，像踩着鼓点似的，一下下敲在青石板上。灶台上的陶罐正咕嘟作响，野莓的酸甜混着冰糖的甜香漫出来，把整个屋子都泡得发黏。

　　“火要旺点还是弱点？”阿竹蹲在灶膛前，手里攥着把松针，眼神却瞟着灶台边的木梳——那是阿禾刚才慌里慌张落在那儿的，梳齿间还缠着根她的头发，黑得发亮。

　　“文火就行，不然容易糊。”阿禾用长柄勺搅着罐里的野莓酱，紫红色的酱体裹着勺子转，像条小蛇，“你娘要的鞋样在针线笸箩里，就是你编的那个，记得吧？”

　　“记得记得。”阿竹应着，眼睛却还黏在木梳上。那把梳子他刻了整整三个晚上，先是把梨木在温水里泡了两天，让木头变软，再用细刻刀一点点抠花纹，手指被木刺扎了四次，每次都赶紧吮干净，怕阿禾看见笑话他笨。

　　灶膛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分开，时而重叠。阿禾忽然想起昨儿在溪边，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像怕她摔下山似的，指腹的茧子蹭得她皮肤发麻，却让人心里踏实。

　　“对了，”阿竹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晒干的野菊花，“前儿去后山摘野莓，见着这丛菊花长得好，就采了些回来，你不是说泡茶能明目吗？”

　　阿禾接过纸包，指尖碰到他的，像被野莓酱烫了似的缩回手。野菊花的清香混着他身上的汗味，竟比罐里的甜香更让人心里发颤。她把菊花塞进灶台上的陶罐，忽然发现阿竹正盯着她的头发看，鬓角的碎发不知何时散开了，垂在脸颊边。

　　“你的木梳……”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干，“好用吗？我总觉得花纹刻得歪了。”

　　“挺好的。”阿禾拿起木梳，往头上拢了拢碎发，梳齿穿过发丝时，带着木头特有的温润，“比我那把掉齿的强多了。”她故意转了转手腕，让他看清梳背的野菊，“这花刻得像真的一样。”

　　阿竹的耳朵瞬间红了，低头往灶膛里添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把他的脸映得通红。罐里的野莓酱“咕嘟”响得更欢了，紫红色的泡沫漫到罐口，像要溢出来似的。

　　“快关火！”阿禾慌忙去提陶罐，却被烫得缩回手。阿竹眼疾手快地用抹布裹住罐耳，把陶罐放在地上，里面的酱体还在翻滚，甜香扑了两人一脸。

　　“你看你，毛手毛脚的。”阿竹从灶台上扯下块凉布，往她烫红的指尖敷，动作轻得像碰易碎的瓷，“说了让你小心点，偏不听。”

　　阿禾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阳光从灶房的小窗照进来，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木梳上那些浅浅的刻痕。她忽然觉得，这野莓酱熬得再甜，也甜不过此刻灶膛里跳动的火苗，和他指尖落在她手背上的温度。

　　娘在院里喊：“阿禾，鞋样找到了没？”

　　“来了！”阿禾抽回手，指尖还留着他的温度。她拿起针线笸箩往外走时，看见阿竹正偷偷用指尖碰了碰那把木梳，像在确认上面的花纹是不是真的。

　　野莓酱的甜香还在灶房里弥漫，混着梨木梳的清香，把这个清晨烘得暖融融的。阿禾站在院里的阳光下，摸了摸鬓角被木梳理顺的碎发，忽然觉得，有些心意就像这野莓酱，不用刻意熬煮，也会慢慢变得浓稠，甜得让人心里发颤。

　　而那把刻着野菊的木梳，就像个藏不住的秘密，轻轻巧巧地，就梳进了日子的缝隙里，带着木头的温润，和少年笨拙的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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