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染缸里的晚霞

　　阿禾把最后一把苏木放进染缸时，夕阳正从院墙上漫进来，橙红色的光落在靛蓝色的染液里，像打翻了胭脂盒，漾开层层叠叠的粉紫。她蹲在缸边搅了搅，木桨划过水面，搅起的涟漪里浮着细碎的金箔似的光。

　　“颜色够深了吗？”阿竹凑过来，手里还攥着那把早上被竹篾划伤的剪刀，缠着布条的指尖在缸沿上蹭了蹭，“张奶奶说，苏木要煮够三个时辰，染出来的红才不容易褪。”

　　“还差着点。”阿禾用木桨捞起块试染的白棉布，布角泛着浅粉，像刚开的桃花，“得等染液变成深酒色才行。你看这水，现在像晚霞落在溪里，再浓点就成了。”她把棉布晾在竹竿上，风一吹，浅粉的布角扫过阿竹的手背，像只轻轻啄人的雀儿。

　　阿竹忽然从背后摸出个布包，解开时掉出几颗圆滚滚的山楂果，红得发亮：“刚才去溪边洗剪刀，见着王大爷在摘山楂，他说这果子染出来的红更艳，让我给你带点试试。”山楂果上还沾着水珠，映着夕阳，像缀了圈碎钻。

　　“这可太好了！”阿禾眼睛一亮，抓了颗山楂往嘴里塞，酸得眯起眼，“前儿绣嫁衣的红丝线不够了，正愁没染料呢。你帮我把山楂压出汁来，我去烧锅热水。”

　　灶房里很快腾起白雾，阿竹蹲在石臼边捶打山楂，果肉溅到他鼻尖上，红点点像颗小痣。阿禾添柴时瞅见了，忍不住用锅铲敲了敲他的后背：“慢点捶，又没人跟你抢，看把你急的。”

　　“我想快点知道山楂染出来的红，是不是比苏木更像石榴花。”阿竹抬头时，嘴角沾着点果肉，笑得像偷吃到蜜的熊，“上次你说嫁衣上要绣满石榴，用这颜色肯定好看。”

　　阿禾的脸忽然热起来，转身去翻晒在竹匾里的茜草。那些晒干的草根红得发紫，是前阵子去南山坡挖的，当时阿竹为了帮她够悬崖上的一丛，差点摔下去，裤腿勾破了好大个洞。她摸着茜草粗糙的根须，忽然说：“其实……不用绣满石榴的，绣两朵就够了。”

　　“那怎么行？”阿竹捶完山楂，用布包着挤出汁，红色的汁液滴在碗里，像小珠子落玉盘，“多绣点才热闹，娶媳妇就得热热闹闹的。”他说得坦荡，耳根却红到了耳垂。

　　染缸那边传来“咕嘟”声，是苏木染液沸了。阿禾赶紧跑过去关火，揭盖时热气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清香，染液果然变成了深酒色，在夕阳下泛着绸缎似的光。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块试染的棉布再放进去，这次很快就浸成了樱桃红，比刚才的浅粉浓艳了好几倍。

　　“成了！”阿禾拎着棉布往竹竿上挂，风过时，红色的布幡在晚风中舒展，和院墙上的夕阳交叠在一起，像把晚霞裁成了布。阿竹站在旁边看呆了，手里的山楂汁都忘了倒。

　　“傻站着干啥？”阿禾笑他，“快把山楂汁倒进小染缸啊，试试能不能调出石榴红。”

　　两人忙活到月亮升起来，小染缸里的山楂汁加了明矾，果然调出了透亮的石榴红，比苏木染的更鲜活。阿禾用这颜色在棉布上绣了朵小石榴，针脚歪歪扭扭的，却看得阿竹直咧嘴笑。

　　“等嫁衣做好了，”阿竹忽然说，“我就用上次编的那个大竹篮，装满满一篮山楂去你家提亲。张奶奶说，篮子里得放红布，我就用你染的这块布铺底，肯定好看。”

　　阿禾没说话，只是把那块绣了石榴的棉布叠好，放进木匣里。匣子里还躺着颗鹅卵石，是上次阿竹画的笑脸，如今被她用朱砂涂了脸颊，红扑扑的，像个害羞的娃娃。

　　月亮爬上石榴树梢时，染好的布都晾在了院里，红的、粉的、紫的，在月光下像一片安静的花海。阿竹帮着收工具，不小心碰倒了装苏木的袋子，红色的碎屑撒在地上，他慌忙去扫，却被阿禾拉住：“别扫，就这样吧，像落了满地的小红花。”

　　夜风带着凉意，阿竹把自己的褂子脱下来披在阿禾肩上，褂子上还沾着山楂汁的红点。“明天去后山摘野柿子不？”他问，“听说柿子染出来的黄，配你这红色正好。”

　　阿禾点点头，看着竹竿上飘动的染布，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染缸，一开始是清清的水，慢慢加了苏木、山楂、茜草，就变得五光十色起来。而身边这个总爱闯祸的傻小子，就是那把最趁手的木桨，把平淡的日子搅出了最温柔的涟漪。

　　她偷偷拿起阿竹那把缠着布条的剪刀，在月光下看了看，伤口应该快好了。明天摘柿子时，就能让他爬树去够最高处的那颗了——听说最高的那颗最甜，像藏在枝叶里的小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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