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新芽与旧影

　　王座的光辉如同呼吸般，均匀地洒落在新生的大地上。它不再刺目，不再威严逼人，而是化作了天地间最自然的背景光，如同晨曦与暮霭，无声地滋养着万物。

　　曾被“归墟”黑暗侵蚀、又被神战蹂躏得支离破碎的山河，如今已被绝对的力量强行弥合。断裂的山脉被抚平了棱角，干涸的河床重新涌出清泉，焦黑的土地上，一层极淡的、蕴含着生机的银辉覆盖着，像是为世界披上了一层柔软的纱衣。空气前所未有的洁净，却也因此安静得可怕，连风穿过新叶的簌簌声，都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突兀。

　　在这片被强行归于宁静的天地中央，那尊通体流淌着水银般光泽的寂静王座静静悬浮。云闲斜倚在王座之上，双眸轻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似乎与整个世界的寂静韵律同频，气息微弱得近乎消失，又仿佛无处不在。

　　下方，原本因战火流离而自发汇聚在寂静领域周围的流民聚落，规模已然扩大了许多。人们小心翼翼地活动着，耕种着被银辉滋养后异常肥沃的土地，建造着简陋却坚固的屋舍。他们彼此间交流大多依靠手势和眼神，即便开口，也下意识地将音量压到最低，仿佛生怕惊扰了那王座之上，亦或是这整个世界脆弱的宁静。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赤着脚在田埂边奔跑，追逐一只翅膀闪烁着磷光的蝴蝶。她跑得欢快，忘了大人的叮嘱，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笑音。笑声在过于安静的环境中荡开一圈微小的涟漪。

　　女孩的母亲脸色瞬间煞白，慌忙上前捂住她的嘴，惊恐地抬头望向天空中的王座，身体因恐惧而微微发抖。

　　王座之上，云闲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她没有睁眼，也没有任何表示。那笑声带来的微小涟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触及王座周围无形的规则力场时，便悄无声息地湮灭了，未能引起任何波澜。

　　然而，在云闲的意识深处，那片由数据与规则构成的银色海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光点，因那笑声轻轻闪烁了一下。那是属于“霍雨浩”的观测数据档案。当初记录下他从凡人到情绪之神的完整蜕变，更多是出于对“样本完整性”的偏执。此刻，这档案中关于“喜悦”、“希望”等正面情绪能量的构成公式，却自动流淌过她的“心”头，与那窗外女孩笑声的波长，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共鸣。

　　这共鸣转瞬即逝，快得让她无法捕捉，更来不及分析。

　　她缓缓睁开眼，重瞳之中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规则之海，淡漠地俯瞰着下方那个因孩子一声笑而惶恐跪地的母亲，以及她怀中不知所措、渐渐泫然欲泣的女孩。

　　“无妨。”

　　清冷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地传入下方每一个生灵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那母亲如蒙大赦，连连叩首，抱着孩子飞快退回了屋舍。

　　云闲的目光掠过那片已然初具规模的聚落，掠过那些在寂静中努力生存的人们，最终投向更远方。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看到了星斗大森林核心处，那片被更加浓郁的生命气息与银龙王力量笼罩的区域。古月娜…她似乎也在这片死寂的规则下，找到了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平和的熟悉气息，出现在王座下方的平台边缘。墨渊换了一身干净的青灰色长袍，衣角处还沾着些许远行带来的风尘。他手中提着一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竹篮，篮子里放着几颗还带着泥土的、形状不规则的块茎，以及几卷用皮绳捆好的、略显陈旧的兽皮卷轴。

　　他抬头，望向王座上的身影，脸上带着惯常的、仿佛能安抚一切浮躁的温和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与探究。

　　“我回来了。”他轻声说，像是怕打破这宁静，又像是…仅仅在向她一人报到。

　　云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落在他竹篮里那些与这“神圣”王座格格不入的、充满凡俗烟火气的物品上。

　　“看来，‘火种’收集得还算顺利。”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墨渊笑了笑，举了举手中的篮子：“一些在极北边缘废墟里顽强活下来的‘土豆’，还有几卷失落部族记载星辰轨迹的皮卷。文明的火种，有时候就藏在这些最不起眼的东西里。”

　　他没有询问她融合王座后的感受，没有质疑这绝对寂静的代价，只是像出门归来的友人，展示着沿途收集的、他认为她可能会感兴趣的“杂物”。

　　云闲的视线在那几颗沾着泥的“土豆”上停留了一瞬。数据之眼自动解析，反馈回简单的成分构成和顽强的生命力数据。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某种数据无法完全诠释的东西，伴随着墨渊身上那风尘仆仆却依旧温暖的气息，一起萦绕在王座周围。

　　她重新阖上眼，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苏醒只是错觉。

　　“嗯。”

　　一个单音节的回应，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墨渊也不在意，提着篮子，熟门熟路地走向聚落边缘一处新搭建的、同样简陋却干净的木屋——那是“寂静领主”唯一的“特使”，或者说，“旧友”，被默许的居所。

　　王座依旧悬浮，世界依旧无声。

　　但在那绝对的寂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如同冰封河面下悄然涌动的一缕暖流，正在试图破开一丝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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