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王冠与土豆

　　戴云汐跪在冰冷的界限之外，双手高高举着那顶残破的星冠。荒野的风吹起她凌乱的发丝，刮过她干裂的嘴唇，带来远处隐约的魂兽嘶鸣和更远处兵戈交击的声响。她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跪姿和内心的煎熬而微微颤抖，但举着王冠的手臂，却稳如磐石。

　　她能感觉到，那道漠然的、如同俯瞰蝼蚁般的目光，从天空中那轮“银月”之上落下，笼罩了她。没有威压，没有审视，只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观测”。这比任何充满恶意的打量更让她感到心悸，仿佛自己从里到外，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软弱与坚持，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洞悉、解析、量化。

　　她咬着牙，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恐惧，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额头抵在捧举王冠的手背上，以一种最谦卑、也是最决绝的姿态，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领域之内，阿衍漂浮在墨渊身边，透明的脸上满是困惑。他指了指外面的女人，又指了指墨渊木屋前那些茁壮的土豆苗，发出无声的询问。

　　墨渊摸了摸他的头，目光却穿过边界，落在戴云汐和她手中那顶即使在落魄中依旧试图维持尊严的王冠上。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是她视若生命的东西。”墨渊用精神意念对阿衍解释道，声音温和，“就像……你守护的这片宁静，就像我田里的这些土豆。”

　　阿衍似懂非懂，但他记住了“视若生命”这个词。他看了看那顶破旧的王冠，又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似乎在进行某种艰难的对比。

　　王座之上，云闲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王座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一个亡国公主，一顶破碎的王冠。

　　一个……与当前世界运行主线（生存、秩序重建）关联性极低的“变量”。

　　按照规则逻辑，无视是最优解。外界人类的政权更迭、王室悲欢，与寂静领域的稳定无关。

　　但是……

　　她的数据之眼，捕捉到了戴云汐灵魂波动中，那极其复杂的构成——深不见底的悲痛之下，是国破家亡的仇恨与不甘；绝望的尽头，却又燃烧着一簇不肯熄灭的、名为“责任”与“希望”的火苗；而在这所有情绪之上，支撑着她来到这里跪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信念”。

　　这种复杂的情感数据组合，与她数据库中关于“古月娜的矛盾”、“墨渊的坚持”甚至“阿衍的新生”都有着微妙的不同，却又隐隐指向某种……共通的、数据难以完全量化的东西。

　　这东西，让她没有立刻移开目光。

　　时间在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戴云汐感觉自己的膝盖已经麻木，手臂酸胀得快要失去知觉，内心的希望也如同风中残烛，一点点黯淡下去。就在她几乎要彻底绝望，准备将那代表着她一切过往与坚持的王冠狠狠摔碎在这无情界限之外时——

　　一道清冷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如同冰泉滴落深潭。

　　“汝所求为何？”

　　戴云汐浑身猛地一颤，几乎瘫软在地，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无法思考。她猛地抬起头，望向那尊王座，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带着一丝绝处逢生的激动。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因为紧张和干渴，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她用力吞咽了几下，才用沙哑得如同破锣的声音，对着天空，也是对着自己内心呐喊：

　　“复仇！我求力量！向毁灭我星罗的叛军、向趁火打劫的军阀、向所有践踏我子民之人……复仇！”

　　声音在寂静规则的压制下，传不出多远，却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说完之后，她大口喘息着，等待着回应。她期待着力量，期待着认可，期待着这位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存在，能够理解她国仇家恨的沉重。

　　然而，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一种让她如坠冰窖的漠然：

　　“复仇，是混乱的序章。于此地，不容。”

　　戴云汐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要栽倒。果然……不行吗……

　　但紧接着，那声音再次响起，问出了一个让她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

　　“除复仇外，汝还为何而来？”

　　戴云汐愣住了。

　　除复仇外？她还为什么？

　　她看着手中残破的星冠，眼前闪过皇城陷落时冲天的火光，闪过忠心护卫一个个倒下的身影，闪过流离失所、在苦难中挣扎的星罗子民麻木的脸……

　　复仇是她支撑到现在的执念，但……仅仅是为了复仇吗？

　　她颤抖着，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连自己都不确定的茫然：“我……我还想……让我的子民……能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这个答案，似乎比刚才的“复仇”，更让王座上的存在“感兴趣”。

　　短暂的沉默后，那清冷的声音给出了回应，并非赐予力量，也非承诺复仇，而是一个……选择。

　　“领域边缘，东南三里，有一处废弃矿坑，内藏匿三百二十七名人类幸存者，多为原星罗帝国平民。他们缺水，缺粮，缺药物，更缺……秩序。”

　　“放下你的王冠，可入此门。门内无你渴求的力量与权柄，唯有生存的规则与劳作的泥土。”

　　“去那里，证明你‘让他们活下去’的信念，并非空言。”

　　话音落下的瞬间，在戴云汐面前，那原本无形的界限，如同水波般荡漾开，形成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流转着微弱银光的“门”。

　　门内，是那片令人向往的、绝对宁静的土地。

　　门外，是她紧握的、代表着她过去一切荣耀与痛苦的……星冠。

　　戴云汐看着眼前的门，又低头看着手中冰冷的王冠，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放下王冠，意味着放下复仇的执念？放下公主的身份？放下她所背负的一切？

　　她抬起头，再次望向那尊王座，目光充满了挣扎与痛苦。

　　云闲平静地“看”着她，重瞳之中数据流淌，记录着这个凡人女性在命运岔路口，每一个细微的情绪波动和灵魂抉择。

　　她在等待。

　　等待这个被仇恨与责任撕裂的灵魂，最终会倒向哪一边。

　　是抱着过去的辉煌与痛苦沉沦于黑暗？

　　还是……有勇气握住那看似卑微、却蕴含着另一种可能性的……新生？

　　阿衍在一旁看得着急，忍不住指了指墨渊木屋前那片绿油油的土豆田，又指了指门，对戴云汐用力地比划着，透明的小脸上满是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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