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契约的种子

　　矿坑边缘新开垦出的那片坡地上，嫩绿的土豆苗在银辉与（领域内模拟出的）微弱阳光下，顽强地舒展着叶片。戴云汐蹲在田垄边，小心翼翼地为幼苗除去周围的杂草，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变得逐渐熟练起来。泥土的气息混合着植物的清新，钻入鼻腔，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水源的问题基本解决了，一个简易的引水渠将山壁渗出的清泉引入了矿坑，虽然水量不大，但足以保证饮用和基本的灌溉。食物依旧紧缺，主要依靠野菜、偶尔猎到的低阶魂兽（在领域边缘规则允许范围内）以及之前种下的块茎，但至少，饿死人的情况没有再发生。窝棚也搭建得更加像样，能抵御夜晚的寒凉。

　　更重要的是，一种初步的、基于共同生存需求的秩序，在这里建立了起来。戴云汐凭借着她的知识、公正和身先士卒，赢得了大多数人的信任和拥护。她制定了几条最简单的规则：不得偷窃抢夺、不得无故伤人、劳动换取食物、老弱妇孺优先分配资源。

　　规则很简单，执行却需要力量。那个刀疤男几次三番挑衅，试图破坏规则，抢夺分配的食物，甚至动手打伤了一个维护秩序的年轻人。这一次，没等戴云汐出手，几个原本被他欺压、如今在新秩序下看到希望的壮劳力，在沉默中联合起来，将他和他那几个铁杆跟班狠狠教训了一顿，并按照戴云汐制定的规则，将他们驱逐到了矿坑最边缘、资源最匮乏的区域。

　　自那以后，矿坑内的气氛为之一肃。人们真正意识到，这套看似简单的规则，背后有着大多数人的意志作为支撑。一种粗糙的、却有效的自治雏形，开始显现。

　　戴云汐看着田里日渐茁壮的幼苗，看着不远处在妇人照料下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的孩子，看着人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生活”而非仅仅是“生存”的光彩，心中百感交集。

　　她失去了尊贵的身份，失去了复仇的力量，却在这里，找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重量”。

　　这一天，墨渊带着阿衍，来到了矿坑边缘。他没有进入，只是远远地看着那片已然焕发出些许生机的土地。

　　戴云汐得到消息，连忙擦了擦手上的泥土，快步迎了上来。她对墨渊十分尊敬，不仅仅是因为他代表着王座之下的意志，更因为当初是他给了她那筒救命的清水和明确的方向。

　　“墨先生。”戴云汐微微行礼，姿态不卑不亢。

　　墨渊微笑着还礼，目光扫过井然有序的矿坑，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做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戴云汐摇了摇头，脸上并无得意：“是大家想要活下去的意志，支撑着这一切。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她顿了顿，看向墨渊，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墨先生此来，是领主大人……有什么指示吗？”

　　她始终记得，自己来到这里，是那位寂静领主的“考验”。

　　墨渊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普通麻布缝制的袋子，递给戴云汐：“谈不上指示。这是我和阿衍闲暇时收集的一些种子，品类杂了些，或许有些能在你这片土地上生长。算是……一点邻居的礼物。”

　　戴云汐接过袋子，入手沉甸甸的，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她认识或不认识的种子。这份礼物，比任何金银财宝都更让她感到珍贵和温暖。

　　“多谢墨先生！”她郑重地道谢。

　　“不必客气。”墨渊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领主她……一直在看着这里。”

　　戴云汐心中一凛，随即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被那样一位存在时刻“注视”着，压力巨大，但似乎……也并非全然是坏事。

　　“我明白。”她低声道，“我们会继续努力，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墨渊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好奇打量着矿坑新变化的阿衍，转身离去。

　　戴云汐捧着那袋种子，如同捧着希望。她回到田边，小心地取出几颗，在土豆苗的间隙，认真地种下。

　　她不知道这些种子会长出什么，但她愿意去尝试，去等待。

　　高天之上，云闲的“目光”掠过戴云汐种下种子的动作，掠过矿坑中那虽然简陋却充满生机的景象，掠过人们脸上那逐渐增多的、细微的表情变化。

　　在她意识海中，那份关于戴云汐的观测档案旁，自动衍生出了一份新的子档案，标题为：【初级社会结构演化观测 - 矿坑聚落】。

　　档案中记录着规则的诞生、权力的更迭、合作的形成、希望的萌芽……这些，不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带着温度、充满了偶然与必然的……文明进程。

　　云闲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王座扶手上勾勒着。

　　她想起之前与修罗神订立的契约，其中有一条便是……文明进程，归于凡人。

　　她当初订立此条，更多是出于对神界过度干涉的厌烦，以及对“观测”纯粹性的维护。

　　但现在，通过戴云汐和这个矿坑聚落，她似乎隐约触摸到了这条规则更深层的含义。

　　凡人的文明，并非需要神明去指引、去赐予，他们自身，就蕴含着在泥泞中挣扎前行、在绝望中点燃星火的……强大力量。

　　她不需要去当救世主，不需要去居功。

　　她只需要……划定界限，守护这片允许他们自行演化的“土壤”。

　　如同墨渊送来种子，她提供的，只是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和基本的规则框架。至于能长出什么，取决于种子自身，以及……像戴云汐这样的“园丁”。

　　一种明悟，如同清泉，悄然流过她近乎被规则同化的心田。

　　那点灵魂本源的金色光芒，似乎因此而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她依旧端坐于王座，依旧是那个掌控绝对寂静的领主。

　　但她的规则之中，似乎悄然融入了一丝新的、名为“守望”的意味。

　　这份与凡人建立的、基于“生存与发展”的无声契约，其意义，或许远比她与神界订立的那份，更加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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