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王座上的裂痕

　　灰岩侯爵的溃逃，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深沉的寂静。矿坑聚落的人们在经历最初的振奋后，很快又回到了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此前未曾有过的、基于共同抵御外敌而产生的凝聚力，以及对天空中那轮“银月”愈发复杂的敬畏。

　　戴云汐变得更加忙碌。她不仅要统筹日益繁杂的聚居点事务，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思考如何建立更有效的预警机制和自卫力量。她组织起一支由年轻力壮者组成的巡逻队，由那位曾服役于星罗军队的老者负责基础的操练，使用的“武器”依旧是镐头木棍，但至少，不再是毫无组织的乌合之众。

　　然而，无人知晓的是，那日看似轻描淡写便碾碎入侵者的寂静领主，此刻正面临着远比外界风雨更严峻的挑战。

　　王座之上，云闲周身流淌的银色辉光，不再如同往日那般稳定圆融。光芒时而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时而又会不受控制地骤然亮起，将周围的空间都灼烧出细微的、扭曲的波纹。她端坐的姿态依旧挺拔，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偶尔不受控制轻颤一下的指尖，泄露了她此刻的状态。

　　强行中断并精细化操控“净化之光”律令，拯救阿衍的前身灵魂；持续维持对整个寂静领域庞大规则的绝对掌控；分心“观测”矿坑聚落的细微发展；以及方才那看似随意、实则精准锁定并威慑灰岩侯爵部队的灵魂烙印……

　　这些看似举重若轻的操作，每一样都在持续消耗着她与王座深度融合后、那浩瀚如海却并非无穷无尽的本源力量。更关键的是，每一次对既定规则的“例外”处理，每一次因“观测”凡人而产生的细微情绪涟漪，都在她与代表绝对“静”之本源的王座之间，撕开一道几不可察的裂痕。

　　这裂痕，并非物理上的损坏，而是规则层面、意志层面的“不谐”。

　　【警告：规则同调率下降1.7%。能量循环效率降低。意识海数据流出现异常扰动。建议：进入深度沉眠，修复规则裂痕，同化异常数据。】

　　冰冷的提示信息再次如同潮水般涌过她的意识。

　　深度沉眠？

　　意味着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降至最低，将全部意志沉入规则之海，去弥合那些因“人性”干扰而产生的“杂音”。

　　这意味着，她要暂时放弃对戴云汐和矿坑聚落的“观测”，放弃对领域内一切细微变化的掌控，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放松对自身力量的绝对约束。

　　在她力量全盛时，这自然无虞。但此刻，在她因消耗而显露出虚弱，且规则出现“不谐”的时刻，深度沉眠是否会带来不可预知的风险？

　　云闲的重瞳之中，银色的数据流与那点倔强的金芒再次激烈交锋。

　　理性告诉她，这是最优解，是维持长久统治和自身存在的必要过程。

　　但那点源于“云闲”本我的金光，却传递出一种模糊的……“不甘”？或者说，是“好奇”？她想知道，在没有她直接干预的情况下，那个放下了王冠的公主，那个在泥土中挣扎求生的聚落，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平和的气息，悄然出现在王座下方的平台边缘。

　　是墨渊。

　　他依旧是那副青衫磊落、仿佛世间万事皆不萦于怀的模样，只是手中提着的，不再是竹篮或土豆，而是一盏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陈旧的青铜油灯。灯盏中，一点豆大的、昏黄温暖的火焰，在弥漫的银色辉光中，顽强地跳动着，散发出与周遭冰冷规则格格不入的、微弱却坚定的光与热。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油灯轻轻放在平台边缘，然后后退几步，仰头望着王座之上光芒明灭不定的身影，眼神平静，带着一种了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劝。

　　只是送来了一盏灯。

　　一盏在绝对寂静与冰冷规则中，燃烧着凡间烟火气息的……灯。

　　云闲的目光，落在那点摇曳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银辉吞没的昏黄火焰上。

　　数据之眼瞬间给出分析：【普通青铜材质，灯油为混合植物油，燃烧效率低下，光辐射波长……无任何能量增幅效果，无规则扰动……判定：无价值物品。】

　　无价值……

　　然而，她的意识海中，那点金芒却因这“无价值”的灯火，轻轻跳动了一下。

　　她想起了藏书楼里，与墨渊共享角落、各自“摸鱼”的悠闲午后；想起了他递过来的那杯清茶；想起了他田里那些倔强的绿色，以及阿衍那笨拙却真诚的笑容……

　　这些，在数据的价值体系里，同样“无价值”。

　　但它们，却真实地存在于这片被她用绝对规则统治的世界里，并且……似乎在以一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影响着什么。

　　云闲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周身的银色辉光随着她闭眼的动作，如同受到安抚般，逐渐稳定下来，不再剧烈明灭，而是如同呼吸般，开始以一种深沉而缓慢的节奏，起伏、收缩。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理性。

　　但在陷入深度沉眠的前一刻，她分出了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意念，如同蛛丝般，悄然缠绕上了下方那盏青铜油灯的灯焰。

　　她想知道，这盏“无价值”的灯，能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燃烧多久。

　　王座的光芒彻底内敛，云闲的气息变得若有若无，仿佛与整个王座、与这片天地的规则彻底融为一体，进入了修复与调整的漫长周期。

　　平台边缘，那盏青铜油灯的昏黄火焰，依旧在轻轻地、倔强地跳动着。

　　墨渊看着陷入沉眠的云闲，又看了看那盏灯，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悄然离去。

　　寂静，依旧统治着这片天地。

　　但这一次的寂静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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