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塑料旋涡里的洛书

　　黄海，东经124.6°，北纬32.8°。

　　这里曾是世界地图上微不足道的一点蓝，如今却成了地球皮肤上一块持续溃烂、肿胀的病灶——泛太平洋垃圾聚合物核心带第七环流区，“塑料漩涡”。阳光穿透浑浊的水体，在悬浮的微粒中散射出道道惨白的光束，照亮了一个扭曲的末世水族馆，眼前并非五彩斑斓的珊瑚礁，而是惨白的塑料浮球、破碎的渔网、变形扭曲的瓶罐、色彩斑斓但致命的塑料微粒……它们在无形的洋流裹挟下，缓慢而庞大地旋转、碰撞、下沉、翻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粘稠的、散发着有机腐败与化工合成物混合恶臭的泥沼。

　　“远望者号”海洋环境监测船，这艘钢铁巨兽此刻正艰难地悬停在这片死亡旋涡的边缘，像一只误入蛛网的飞虫。船身随着涌浪低吼般起伏，每一次晃动都搅动着周围令人窒息的浮沫。甲板上，重型履带式深水机械臂“海胆”低伏着，它粗壮的合金关节在液压油缸的驱动下发出沉闷的嗡鸣，准备着下一次探入深海的冒险。

　　地质学家、本不该出现在这片海域的主角陈明，正紧盯着面前的多功能控制台。屏幕上，除了复杂的工程参数和声呐扫描图，还有一份让他心头沉甸甸的科研报告。报告的核心是一块编号为p-001的橄榄岩碎块样本——它是在漩涡边缘偶然打捞上来的，粗糙的外表毫不起眼，但内里却藏着足以颠覆现代地质学的秘密：表面刻着清晰得惊人的甲骨文“工”字纹饰，而核心部位的质谱分析，赫然检测到现代工业活动特有的稀土元素污染标记（钕-142超标峰值，与长三角地区特定工业废水成分吻合率97.4%）。一个理应存在于史前地质层的岩石，怎么会有现代文明的“指纹”？这矛盾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陈明心头。

　　“准备就绪，深度设定：1320米。”机械臂操作员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打破了陈明纷乱的思绪。目标深度位于漩涡下方一个相对稳定的“静区”声呐，显示那里有一个结构异常体。

　　“执行打捞指令N-01。”陈明下令，手指下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边缘，仿佛在叩击着一扇未知的大门。

　　随着指令，粗壮的“海胆”机械臂舒展钢铁肢体，巨大的铲斗缓缓没入粘稠的黑色海水，搅动起一片由塑料袋和泡沫碎屑组成的浑浊羽流。下潜深度指示器上的数字飞快跳动着。100米…500米…800米……光线早已消失，只剩下各色传感器反馈的数据洪流在屏幕上奔涌。

　　突然，屏幕上稳定的声呐扫描图谱猛地一颤！原本混沌的回波中，一个清晰无比、规整得令人心悸的正八面体几何结构浮现出来。它深嵌在淤泥与塑料沉积层下方，尺寸巨大，边长估算超过十五米。这绝非自然造物！屏幕前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空气仿佛凝固了。

　　“目标锁定！尝试抓取结构体边缘附着物！”操作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海胆”的铲斗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人工几何体。就在其液压钳触碰到目标边缘一刹那

　　“嗡……滋啦——！”

　　刺耳的电磁干扰音瞬间撕裂了通讯频道，主控台的灯光闪烁不定，仪器读数剧烈跳动。甲板上，一阵低沉而诡异的嗡鸣声如同从深海地狱传来，穿透了钢铁船壳，直抵每个人的骨髓。这股声音并非纯粹物理的振动，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秩序感，仿佛某种古老仪式的祷文开端。

　　更骇人的是船体本身！没有任何强风巨浪的征兆，“远望者号”巨大的船身毫无预兆地、剧烈地向左侧倾斜！甲板角度瞬间飙升至接近30度！金属构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舱内未固定的物品稀里哗啦地滑向低处，船员们猝不及防，惊叫着抓住一切可以固定的东西。控制中心内，红色的失稳报警器疯狂闪烁，刺耳的警报声与那深海的嗡鸣交织成死亡二重奏。

　　“怎么回事？！洋流突变？触底了？”船长嘶吼着质问。

　　“不！声。显示下方水流稳定！姿态传感器显示……力源不明！”舵手脸色惨白地回应。这诡异的倾斜仿佛有只看不见的巨手在蛮横地推搡着船体。

　　就在这惊心动魄、一片混乱的时刻，机械臂控制员几乎失声地指着监控画面：“那……那是什么？！”

　　被“海胆”铲斗带出海面的，是一坨巨大、污秽、纠缠着无数塑料垃圾和海洋生物尸骸的沉积块。然而，在这令人作呕的团块中心，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闪光。高清摄像头自动聚焦、放大画面——

　　一枚约手掌大小、异常精美的金属徽章嵌在污物之中。

　　它的造型是一只展翅欲飞、线条遒劲有力的鸟，双翅以流畅的曲线向两侧伸展，尖喙锐利，尾羽如刀锋。尽管表面覆盖油污，但其材质在阳光穿透海水的映照下，依然反射出冰冷坚硬的金属光泽——不锈钢。它孤傲地停留在锈蚀的钢筋和五彩的塑料碎片之上，散发着与周遭死寂绝望格格不入的、近乎神圣的不朽感。精卫。

　　这两个古老的象形符号瞬间出现在陈明脑海里，仿佛被徽章直接刻印上去。神话中那只誓填东海的鸟儿，她的徽记竟出现在象征着现代文明溃败终极坟场的塑料旋涡核心？

　　然而，异象远未结束。就在徽章露出的瞬间，被机械臂抓取搅动起的周围海水猛地发生了剧变！漩涡中心的流速陡然加速，在船体疯狂倾斜的背景中，五个巨大的、高速旋转的水龙卷毫无征兆地在“远望者号”周围同步形成！

　　每一个水龙卷直径都超过二十米，如同五根顶天立地的螺旋巨柱，贪婪地吸扯吞噬着周边的塑料垃圾、泡沫碎片和粘稠的海水。但它们旋转的姿态却并非混乱狂暴，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精妙绝伦的几何排列。五个水龙卷以徽章所在点为中心，如同花瓣般环绕排列，同时，它们自旋的涡流臂竟然开始向外甩出一道道由纯净海水构成的、薄如蝉翼的水幕。这些水幕不再是自然流体的无序，而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精确操控着凝结、塑形，组成清晰无比、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线条！

　　线条在空中交错、组合、演变。

　　坎（水）、艮（山）、离（火）、兑（泽）、震（雷）！

　　五个巨大而清晰的水纹符号，正正对应着华夏文明最古老也最神秘的“洛书”之数！它们并非投影，也非幻象，而是由流动的液态水构成的、具有实体质感的、不断“书写”又“溶解”又“重组”的活体卦象！每一个卦象内部，细密的涡流仍在高速旋转，形成卦象纹理的光影变化，发出水流特有的低沉咆哮与水珠撞击的清脆交响，构成了这活体卦象的声波注解。

　　整个海面仿佛化为一张神授的符纸，而来自深渊的未知伟力，正以海水为墨，以漩涡为笔，绘制着来自洪荒的天启。这幅景象超越了所有人理解的极限——物理法则失效了？神迹降临？还是某种他们未曾想象过的超级科技？

　　我被这一幕深深震慑，身体僵直，只能死死盯着控制台上一个被忽略的次级屏幕。那是多通道声呐阵列的原始图谱处理单元。在其他屏幕被混乱的数据干扰时，这个专注于目标深度静区的声呐阵列，却穿透了水龙卷的咆哮，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深嵌淤泥之下的正八面体人工结构体的最新状态。

　　它在振动！

　　图谱显示，伴随着每一个活体卦象的生成，那巨大的正八面体便发出一次高强度的、能量极其集中的次声波谐振。谐振的图谱，竟与水龙卷旋转的涡流结构、活体卦象线条的细微波动完美吻合，就像一个无形的指挥者在同时操控着这宏伟而诡异的一切。更令我头皮发麻的是，在正八面体结构内部的某个核心点，声呐捕捉到了一种极细微但尖锐的物质波衍射信号——其衍射模式，与他带来的那块神秘橄榄岩碎片核心检测到的钕-142元素特征谱波高度同源！

　　共工脊柱碎片？这个人工几何体？活体洛书卦象？

　　这几个词在我脑中轰然碰撞，某种宏大而恐怖的因果链似乎在他眼前裂开了一道缝隙。那块“史前”岩石与现代污染物之谜，似乎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却又指向深渊的锚点。

　　“报告船长！应急姿态推进器全功率启动！倾斜角度稳定在28度！但无法恢复！水龙卷正在向中心合拢！”大副惊惶的声音将陈明拉回现实。巨大的水龙卷带着顶天的威严和无尽的威压，裹挟着密密麻麻的塑料垃圾，如同五座移动的巨大山脉，缓缓而不可抗拒地向船身挤压而来。天空被旋转的黑色水柱和飞舞的塑料碎片遮蔽，宛如末日图景。精卫徽章在污物团块上闪烁着不祥的冷光，四周的活体卦象在水汽中明灭浮动。

　　我猛地看向主控台上那个盛放橄榄岩碎片的特制防震样本盒。“工”字纹饰在保护灯的照射下，边缘似乎流转过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如同沉睡巨兽眼皮下的一丝悸动。

　　深渊在凝视。序幕已然撕裂。

　　洛书，已然在旋涡中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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