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交叉点

　　网域巡捕总部，指挥中心。时间已近深夜，但这里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臭氧和一种近乎凝固的专注感。巨大的弧形主屏幕上，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奔涌不息，多个分屏显示着瀛海市各个角落的实时监控画面、网络拓扑图以及复杂的关联分析图谱。

　　“獬豸”站在屏幕前，身姿依旧如标枪般挺拔，但若仔细观察，能从他眼底深处捕捉到一丝被完美掩饰的疲惫。他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有离开指挥中心了。张澈和王浩的案子，像两团纠缠在一起的乱麻，表面上各自独立，内里却似乎有无形的线将它们串联。

　　“长官。”那名年轻的技术巡捕官再次走上前，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混合了兴奋和紧张的颤抖，“并案分析有重大发现。”

　　“说。”“獬豸”的目光没有离开主屏幕，声音平稳得像冰面。

　　技术官快速操作手中的数据板，将两个案件的数个子窗口在主屏幕中央合并、高亮。“我们对张澈自杀前遭受的网络攻击痕迹，以及王浩被匿名举报前后其网络环境的异常波动，进行了超深度关联性分析。之前我们认为是模仿作案或者巧合，但现在……我们发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重复的‘指纹’。”

　　“指纹？”“獬豸”终于微微侧过头，眼神锐利。

　　“是的，一种极其独特的加密数据包封装习惯，一种在攻击链中用于隐藏真实指令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冗余代码插入方式。就像……就像一个人的笔迹，无论他如何变换字体，某些起笔收锋的细微习惯是无法完全改变的。”技术官尽量用形象的比喻解释着复杂的技术细节，“这种‘笔迹’，在两个案子的攻击残留中都有出现，而且匹配度高达97.3%。这远远超出了巧合的范畴。”

　　他调出两份经过放大的代码片段对比图，用红色高亮标出了几个极其细微但结构相似的代码段。“您看这里，还有这里……这种利用系统时钟微秒值进行非线性混淆的手法，非常古老，但也非常刁钻，现在的黑客很少用了。但在这两起案件中，它被以一种更现代、更隐蔽的方式重构了。”

　　“獬豸”凝视着那几乎如同艺术品签名般的代码痕迹，冰冷的瞳孔微微收缩。“所以，攻击张澈和攻击王浩的，是同一个黑客。或者，至少是源自同一个技术源头。”

　　“几乎可以肯定。”技术官确认道，“而且，这个黑客的技术风格……非常独特。他不像一般的勒索软件团伙追求广撒网，也不像商业间谍那样目标明确。他的攻击……精准、残忍，带着一种……一种……”

　　“一种惩罚的意味。”“獬豸”接上了他的话，声音低沉。他回想起张澈社会性死亡后的崩溃，以及王浩被内部审计带走时的惶惶不可终日。这两个目标，都并非简单的利益受损，而是整个生活乃至人格被彻底摧毁。

　　“是的，惩罚……或者说是审判。”技术官点头，“更关键的是，我们回溯了王浩案发前一段时间的所有网络连接记录。发现他在被举报前，曾短暂连接过一个位于城郊结合部的公共Wi-Fi节点，信号很弱，时间极短，看起来就像一次普通的网络切换。”

　　他调出地图，标记出那个Wi-Fi节点的位置——一个破旧的街角咖啡馆。“几乎在同一时间点，我们对张澈案残留线索进行反向追踪时，捕捉到一个极其模糊的、经过多次跳转的信号源，其物理位置的模糊定位范围……也覆盖了这个区域。”

　　两个原本孤立的点，在这个不起眼的咖啡馆附近，产生了交集。

　　“交叉点……”“獬豸”轻声重复，目光锁定了地图上的那个标记。那里不是高科技企业园区，也不是富豪别墅区，而是一个鱼龙混杂、监控稀疏的边缘地带。这符合他对黑客藏身之处的侧写：隐蔽，普通，便于融入环境。

　　“能精确定位吗？”

　　“很难。”技术官摇头，“对方的反追踪能力极强，使用的跳板服务器遍布全球，而且清理痕迹非常彻底。我们只能将范围缩小到以那个咖啡馆为中心，半径大约五百米的区域。这个区域内，有老旧公寓楼、小型商铺、仓库……人员流动性很大。”

　　“足够了。”“獬豸”直起身，命令道：“立刻调取该区域过去一个月内所有的公共监控录像、交通摄像头记录、甚至商店的私人安防影像。进行大规模人脸识别和行为模式分析，寻找任何可疑的、重复出现的面孔，或者行为异常的人员。”

　　“是！”技术团队立刻行动起来，庞大的数据处理系统开始轰鸣。

　　“另外，”“獬豸”补充道，眼神冰冷，“秘密调动一支外勤小队，便衣潜入该区域，进行实地摸排。不要打草惊蛇，重点是观察，寻找任何可能与高科技设备、长时间独居、行为隐蔽相关的线索。”

　　命令被迅速下达。指挥中心内的气氛更加紧张，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可能已经逼近了那个神秘黑客的藏身之所。

　　“獬豸”走回控制台，调出了张澈和王浩的档案。一个是被系统压力碾碎的小人物，一个是涉嫌内部腐败的中层管理。这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会被同一个“审判者”盯上？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还是说，他们的“罪”，在这个黑客的评判体系里，属于同一类别？

　　他回想起张澈案中，那个导致林雪死亡的交通调度“意外”。又想起王浩在“数穹科技”的职位，以及他经手的数据项目。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这个黑客的目标，是否与“龙吟系统”本身有关？他在攻击系统的……瑕疵？或者，是在报复系统相关的人员？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么这个黑客的危险等级，将需要重新评估。他不再是一个简单的网络罪犯，而可能是一个对现有秩序抱有深刻敌意的、高智商的反抗者。他的行为，不是在牟利，而是在……宣战。

　　“长官！”另一名分析员的惊呼打断了“獬豸”的思绪，“我们刚刚在交叉点区域的旧式模拟信号监控中（因为画质差未被自动系统重点分析），发现了一个身影！”

　　主屏幕上弹出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时间是傍晚，天色灰暗。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身形瘦削的男子，低着头，快速穿过一条小巷，走向那片老旧公寓楼的方向。画面质量很差，无法看清面容，但他背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分量的双肩包，走路姿势带着一种刻意融入环境的低调。

　　“时间点？”獬豸立刻问道。

　　“就在王浩被匿名举报前大约两小时。这也是该区域多个摄像头在同一时段内，捕捉到的唯一符合‘潜在技术人员’侧写（独行、携带电子设备、行为规避）的身影。”分析员汇报，“虽然无法进行面部识别，但体型和行走姿态，与我们之前根据张澈案周边监控推测出的嫌疑人特征有较高相似度。”

　　“交叉点……再次确认。”“獬豸”盯着那个模糊的身影，仿佛要透过像素的迷雾，看清对方的真面目。两个案件，在时间、空间、技术特征上，都指向了同一个目标。

　　他深吸一口气。猎犬的嗅觉，终于捕捉到了狐狸尾巴尖那最细微的气息。

　　“锁定他以那个身影消失的公寓楼为重点。调取该楼所有住户的公开信息，进行交叉比对。查询近期水电网络异常、大件电子物品采购记录。外勤小队，重点排查那几栋楼！”

　　“明白！”

　　“獬豸”的目光再次投向主屏幕上市区地图上那个被红色光圈标注的“交叉点”。混乱的线索似乎开始收拢，指向一个明确的坐标。他能感觉到，那个隐藏在数据阴影中的对手，似乎也正站在某个角落，冷漠地注视着这座城市的运转。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一方代表着绝对的秩序和系统权力，另一方则代表着混乱的、个人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复仇意志。

　　而现在，棋盘上的棋子，终于要在某个特定的格子里，短兵相接了。

　　“找到你了……‘幽灵’。”“獬豸”在心中默念，冰冷的嘴角，第一次勾起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猎人的弧度。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而那个交叉点，或许将是这场漫长追逐的第一个真正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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