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审视：舅舅的考核

　　苏辰的声音像块冰，砸进滚烫的油锅，餐厅里那快要沸腾的氛围“滋滋”的冷下来。

　　他的出现带来一种截然不同的气场。苏远山是历经风浪的巨轮，威严沉重；赵慧芳是守护家庭的灯塔，温暖悲伤；苏婉是引领航向的旗帜，热烈张扬；那苏辰，就是这艘商业航母最冷静精准的舰长，每个眼神动作都带着明确目的跟精密计算的理性。

　　赵慧芳被儿子的话打断，投喂外孙的热情稍稍回落。她回头看着自己这个向来沉稳的近乎冷酷的儿子，眉头微蹙，带着丝不满：“我跟自己外孙说几句话，怎么就吓到他了？你这孩子就是太没感情。”

　　“妈，感情不是一顿饭能补回来的。”苏辰缓步走来，没先看叶铮，目光投向母亲那依旧紧握叶铮的手，语气放缓些许，却依旧不容置疑：“让他喘口气。这十八年他过的不容易，我们不能用自己的方式再给他增加负担。”

　　这话说的极有水平。既安抚了母亲，又把自己跟叶铮划归到理解者的阵营，也成功为叶铮解了围。

　　赵慧芳看着叶铮那张平静但透着疏离不适的脸，再看看儿子不容置疑的眼神，终究心疼占了上风。她叹了口气，恋恋不舍的松开叶铮的手，嘴里依旧小声念叨：“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铮儿别怕，外婆不逼你。但你记住，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什么时候吃，想吃什么，随时跟外婆说。”

　　苏辰对母亲点头，这才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完完全全落在叶铮身上。

　　这是叶铮回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感受到纯粹不带任何情绪色彩的、扫描仪般的审视。

　　叶擎天的审视是上位者对棋子的考量，藏着智慧与期许。叶战鹰的目光充满愧疚痛苦，无法形成真正的审视。苏辰的目光却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要一层层的剖开叶铮所有伪装，看清他骨子里的构造，评估他的价值，判断他的威胁等级。

　　“叶铮，”苏辰开口，声音平稳，没用“外甥”或“铮儿”这种亲昵称呼，而是直呼其名，“我是你舅舅，苏辰。”

　　“舅舅。”叶铮微微颔首，声音同样平静无波。

　　两个同样内敛、习惯掌控一切的男人，第一次对话简洁的像份商业电报。

　　“跟我来一下。”苏辰没多余寒暄，直接发出邀请，“我们单独聊聊。”

　　他看一眼这间充满食物香气和残余情感的餐厅，微微皱眉：“这里…太闷了。”

　　说完便转身，向客厅一侧的书房走去。他没回头看叶铮是否跟上，笃定了叶铮一定会来。

　　叶铮确实跟了上去。相比被淹没在浓烈到令人窒息的亲情里，他更习惯也更擅长应对这种理性的、带博弈性质的交锋。

　　赵慧芳看着一前一后离去的两个身影，有些担忧的对身旁苏婉说：“你哥这是要干什么？查户口吗？别把孩子给吓跑了。”

　　苏婉收起脸上激动，眼神有些凝重，她摇摇头：“妈，你别担心。哥他不是没感情，他只是…太在乎了。当年姐姐出事对他打击最大。他现在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确认铮儿是否安全，是否…值得我们苏家倾尽所有。”

　　苏家的书房与叶家截然不同。

　　没有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没有浓郁墨香。整个空间以黑白灰三色为主调，是后现代的极简主义风格。一面墙是巨大的智能玻璃，随时能切换成显示全球股市动态的屏幕。另一面墙陈列着各种精致的建筑模型，从迪拜的摩天大楼到新加坡的生态园区，都是远山集团引以为傲的杰作。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高级雪茄跟现磨咖啡混合的味道。

　　这里不是思想的殿堂，是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现代战争指挥室。

　　苏辰走到巨大落地窗前，按下一个按钮，厚重窗帘无声滑开，窗外那片波光粼粼的人工湖跟精心打理的园林尽收眼底。

　　他没立刻说话，从一个恒温恒湿的雪茄柜里取出两支产自古巴的顶级高希霸，用专业的雪茄剪剪开，递了一支给叶铮。

　　“会吗？”他问。

　　叶铮接过，没说话，只是熟练的拿起桌上喷枪式打火机，将雪茄尾部在蓝色火焰上方均匀的转动烤燃，轻轻吸了一口。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老练。

　　苏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这种顶级雪茄跟专业的品吸方式，绝不是一个普通二十几岁年轻人会接触到的。这至少说明，他所谓的华尔街背景并非空穴来风。

　　“我听静雅说了，你在京城注册了一家金融投资公司。”苏辰点燃自己的雪茄，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烟雾模糊了他锐利的眼神，“启动资金很庞大。方便透露一下，这些年你在海外具体是做什么的吗？”

　　问题开始了。直接而尖锐。

　　“资本运作。”叶铮的回答简洁明了，“低买高卖，杠杆对冲。华尔街玩的那一套，无非就是用更快的速度、更准的信息，去收割那些比你慢、比你信息滞后的人。”

　　这个回答很标准，也很空泛。

　　苏辰笑了笑，不置可否。他走到一面陈列建筑模型的墙边，指着其中一个造型独特的、由几个扭曲立方体堆叠而成的建筑模型。

　　“远山集团在东南亚的一个新能源研发中心，位于马六甲海峡附近。项目已经动工两年，进度只完成了不到百分之三十。”他转头看着叶铮，“当地工会组织极其强势，三天两头煽动罢工。政府官员腐败成风，拿了钱也不办事。我们的项目经理已经被迫换了三个。如果是你，你怎么处理这个烂摊子？”

　　这不是一个假设，是一个真实的、棘手的商业难题。苏辰抛出这个问题，就像考官直接给出了一道最难的附加题。他要看的不是标准答案，是叶铮解决问题的思维方式。

　　叶铮目光落在那个模型上，大脑瞬间调取了关于马六甲海峡的所有关键信息——地缘政治、经济结构、民族构成、宗教信仰，以及……活跃在该区域的所有地下势力分布图。

　　他没立刻回答，反问：“这个项目的战略价值是什么？它对于集团的整个新能源布局，是锦上添花，还是不可或缺？”

　　苏辰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问题问到了真正的核心。外行看热闹，看的是如何解决罢工跟腐败，内行看的却是成本与收益。叶铮一开口，就直接跳过怎么做的战术层面，直击值不值得做的战略层面。

　　“不可或缺。”苏辰的声音变得郑重，“它是我们打通整个东南亚新能源产业链最关键的一个节点。”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用常规的商业手段。”叶铮将雪茄送到嘴边，轻轻吸了一口，烟灰在指尖积攒长长一截，稳稳的没有掉落。

　　“工会跟政府本质上都是变量。既然是变量，就可以被量化，被控制，或者…被清除。”他的声音平淡的像在讨论一份天气报告，话里的内容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高效。

　　“第一步，识别关键人物。工会领袖，以及政府内部真正能拍板的那个实权人物。不需要多，一两个就够。”

　　“第二步，分析他们的价格。这个价格不一定是金钱。有人爱财，有人好色，有人想要更高权力，有人则有无法告人的秘密。动用一切情报手段，找到他们的弱点，也就是他们的价格标签。”

　　“第三步，支付价格。用最小的成本满足他们的核心诉求，让他们从阻力变成助力。让他们去压制罢工，去推动审批。这个过程要快，要隐秘，不能留下任何书面证据。”

　　苏辰静静听着，脸上表情没丝毫变化，眼神却越来越深邃。叶铮所说的，正是顶级商人处理这类灰色地带问题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从一个二十几岁年轻人嘴里说出来，而且说的如此条理清晰，逻辑缜密，甚至带着教科书般的冷酷，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如果…”苏辰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们的价格太高，或者他们根本没有价格，是一个无欲无求的理想主义者呢？又或者，他们收了我们对手的钱，铁了心要跟我们作对呢？”

　　叶铮闻言，缓缓抬起眼皮，看了苏辰一眼。

　　那一眼很轻，很淡，让苏辰的心脏没来由的漏跳一拍。

　　因为在那一瞬，他从叶铮眼中，看到了一种他只在那些从真正战场上退下来的、双手沾满鲜血的职业军人眼中才看到过的东西。

　　一种视生命为草芥的，绝对的漠然。

　　“那就启动第四步。”叶铮的声音压的更低，像西伯利亚的寒风刮过苏辰的耳膜。

　　“清除变量。”

　　“制造一场意外。一场车祸，一次溺水，或者一次突发的心脏病。让这个关键人物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然后扶持一个听话的、价格合理的继任者上位。”

　　他顿了顿，将那截长长烟灰精准的弹入一旁烟灰缸，补充一句。

　　“这个方案的成本可能在短期内是最高的，从长期看，它一劳永逸，效率也最高。对于一个不可或缺的战略节点而言，任何能够保证其顺利运行的成本，都值得付出。”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辰感觉后背竟然渗出一层细密冷汗。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冷峻、谈吐间仿佛在讨论如何优化一条生产线的年轻人，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不是一个金融天才。

　　这是一个魔鬼。

　　一个穿着商业精英外衣的，来自深渊的魔鬼。

　　他提出的解决方案，ruthless（无情），efficient（高效），而且…perfectly logical（逻辑完美）。

　　苏辰沉默良久，将手中那支燃过半的雪茄用力的按熄在烟灰缸里。

　　他走到叶铮面前，两人之间距离不足半米。他死死盯着叶铮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你母亲…云兮，她是一个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难过半天的人。她最讨厌的就是暴力跟阴谋。如果她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看到你手上的这些伤，她会心疼死的。”

　　“现在你告诉我。你对十八年前造成这一切的林家，对那场车祸，到底是什么想法？”

　　这是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考核。

　　苏辰要确认眼前这个拥有恐怖能力跟冷酷心智的年轻人，他的内核究竟是由什么驱动的。是无尽的仇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叶铮迎着他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脸上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他想起了叶擎天那句“你母亲当年为你付出的一切”。

　　他想起了赵慧芳抚摸他手上伤疤时心碎的眼神跟悲恸的哭诉。

　　也想起了刚刚在脑海中闪过的那张，在向日葵花田里笑的无比灿烂的，属于母亲的照片。

　　他缓缓的将手中雪茄也按熄在烟灰缸里。

　　“想法没有意义。”他的声音不再是那种绝对的冰冷，带上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沙哑质感，“因为人死不能复生。林家已经为他们的行为，在他们所属的那个游戏规则里付出了最终的代价。这叫清算，不叫复仇。”

　　他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手掌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

　　“这双手，是我活到今天站在这里的证明。它不好看，但有用。”

　　他再次抬头，目光清澈却又深邃如夜空，直视苏辰的眼睛。

　　“我活下来，不是为了沉溺在过去的仇恨里。我母亲如果还在，她不会希望看到一个被仇恨吞噬的儿子。她只会希望…我能用这双手，去保护好她当年拼了命也想保护好的人。”

　　“比如外公外婆。比如小姨。再比如…舅舅你。”

　　当最后四个字从叶铮口中清晰平静的说出，苏辰那颗久经商场、坚硬如铁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了。

　　他所有的审视，所有的警惕，所有的考核，都在这最后一番话面前土崩瓦解。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冷酷的魔鬼。

　　而是一个用最坚硬、最冷酷的外壳，包裹着一颗最柔软、最滚烫的守护者内心的，孤独的孩子。

　　一个…真正流淌着苏家血脉的，他的外甥。

　　苏辰的眼眶毫无征兆的红了。

　　他猛地伸出手，不像他父亲和母亲那样拥抱，而是用力的、狠狠的拍了拍叶铮的肩膀。

　　“好…很好！”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变得有些嘶哑，“不愧是云兮的儿子！”

　　他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那股属于商业帝王的决断强大的气场再次回到他身上。

　　“从今天起，远山集团就是你的后盾。”

　　他看着叶铮，眼神里充满前所未有的绝对信任与支持。

　　“记住，是你的，不是叶家的。无论你想做什么，调查什么，需要钱，需要人，需要任何资源，只需要一句话。整个远山集团都会为你全力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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