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残响低语

　　便携式神经频谱扫描仪的阴极射线管屏幕，在昏暗的安全屋内投射出幽幽的绿光，如同黑夜中一只窥探秘密的独眼。

　　屏幕上，杂乱无章的波形和光点疯狂地跳跃、闪烁，构成一幅令人头晕目眩的混沌图景。

　　“博士”的手指在仪器老旧的物理按键上飞快操作，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镜片反射着屏幕上狂乱的光。

　　“不对……完全不对……这根本不是正常的脑波活动！δ波、θ波、β波全部混杂在一起，强度异常……还有大量无法归类的高频杂讯……这……这更像是……”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科学认知被颠覆的震撼，“……更像是一台信号严重过载、频道完全串线的老旧收音机！”

　　“幽影”守在门边，身体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暴起的姿态，耳朵捕捉着门外巷道里最细微的声响。

　　“鼹鼠”老徐离开时那句意味深长的“保重”，像一根刺扎在每个人心头。

　　“匿形”的光影波动得更加剧烈，它显然在持续消耗力量来压制随安身上那无形散发的异常数据辐射，防止其穿透安全屋的遮蔽扩散出去。

　　顾星澜紧紧握着随安冰凉的手，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给予他一些支撑，尽管她知道这可能是徒劳的。

　　她能感觉到，随安的意识仿佛漂浮在一片汹涌而混乱的数据海洋深处，随时可能被彻底冲散。

　　江烁站在“博士”身后，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一片混沌的屏幕。

　　他的数学心智没有试图去理解每一个跳跃的光点，而是在寻找其中的模式，寻找那些疯狂杂讯中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弱的规律性重复。

　　“调整滤波频率，”江烁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聚焦于……0.618至1.618区间的谐波段。”

　　“博士”愣了一下：“黄金分割频率？那通常是用于……”

　　“试试。”

　　江烁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博士”嘟囔着，但还是依言操作。

　　粗糙的旋钮转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屏幕上的混沌似乎变得更加狂暴了片刻，随即，在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噪点中，竟然真的浮现出几段极其微弱、却呈现出某种奇异斐波那契螺旋状排列的光点序列！

　　它们一闪即逝，瞬间又被更多的杂讯淹没，但确实存在！

　　“天哪……”

　　“博士”张大了嘴巴，“这……这怎么可能……大脑活动怎么会自发产生这种数学上完美的……”

　　“不是大脑活动。”

　　江烁的瞳孔收缩，声音低沉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是‘回声’。”

　　他猛地转向“枢机”，“立刻分析我们带回的、最终观测时‘嬗变’协议启动前后三秒的所有环境能量读数！尤其是那些被标记为‘背景噪音’的、未被采样的低频段！”

　　“枢机”的镜片上数据流再次爆发，轮椅发出轻微的过载嗡鸣。

　　数秒后，他给出了结果：“检测到大量无法解析的超低频谐振波残留……其峰值分布……与扫描仪上刚刚捕捉到的异常谐波段……存在高度重合。”

　　安全屋内，瞬间陷入一种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了江烁的意思。

　　随安大脑里疯狂闪烁的，并非他自身的脑电波，甚至不完全是EVE系统的底层数据流……

　　那是“嬗变”协议启动时，那撼动了整个现实接口的巨大能量冲击，在他这具“离线”的、失去了采撷环过滤和保护的大脑中，留下的……能量烙印和时空谐振的回声！

　　他就像一个过于靠近爆炸中心的人，虽然侥幸生还，但鼓膜和视网膜上却永久烙印下了爆炸瞬间的光和声，只不过这“爆炸”是信息层面的，而这“烙印”直接刻写在了他的神经回路里！

　　那些“破碎的星星”，是能量洪流的残影。

　　那些无法理解的“噪音”，是时空结构被强行扭转时的呻吟。

　　那斐波那契螺旋般的光点，是“嬗变”协议本身蕴含的、驱动其运行的底层数学之美的一种扭曲投射！

　　他无意识散发出的辐射，是那场惊天巨变的残响！

　　而此刻，这台老旧的、离线的军方扫描仪，阴差阳错地捕捉到了这残响的微弱余波。

　　“所以……他……”顾星澜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承受了……那次‘爆炸’的全部……后坐力？”

　　所以她之前触碰他时，才会感觉到那种冰冷又灼人的、充满破碎信息的触感？

　　江烁沉默地点了点头，脸色难看至极。他们完成了“嬗变”，改变了世界，而代价，却可能由这个最先崩溃、也最先“离线”的同伴，无声地承担着。

　　“能……能恢复吗？”

　　“博士”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狂热，带上了一丝敬畏和恐惧。

　　面对这种直接烙印在意识本源上的创伤，现代医学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不知道。”江烁的回答依旧冰冷，但攥紧的拳头指节已然发白，“首先，要确保他不再受到进一步干扰。

　　‘匿形’，还能支撑多久？”

　　“匿形”的光影剧烈闪烁了一下，发出一段衰减的嗡鸣。

　　“枢机”翻译：“力量消耗过快，这种强度的屏蔽无法长期维持。建议寻找……‘静默区’。”

　　“静默区？”顾星澜问。

　　“城市中存在一些因历史原因或特殊地质结构，EVE信号极弱甚至完全消失的区域，”

　　“枢机”解释，“通常是废弃多年的地下设施、某些特殊研究所遗址、或是天然形成的电磁盲区。在那里，环境‘数据噪音’最低，或许能减轻他的负担，也让‘匿形’更容易隔绝内外。”

　　这无疑是当下最可行的方案。

　　“立刻寻找符合条件的‘静默区’。”江烁下令，“‘幽影’，负责路线侦查和安全。”

　　“幽影”无声点头。

　　“堡垒”再次检查了随安和林野的状况，确保他们可以被安全移动。

　　就在“枢机”全力搜索城市地图数据库，寻找可能“静默区”时——

　　扫描仪屏幕上那混沌的波形，突然再次发生异变！

　　所有的杂讯和狂躁的波形在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抹平！

　　屏幕变得几乎空白，只剩下一条轻微起伏的基线。

　　紧接着，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光点，在屏幕中央亮起。

　　它不像之前那些疯狂跳跃的光点，而是稳定地、持续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然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

　　这些光点依次亮起，缓慢却坚定，彼此之间由极其细微的光线连接，逐渐在屏幕中央勾勒出一个……极其简化、却无比眼熟的几何图形！

　　那是由七个点构成的、围绕着一个核心旋转的图案！

　　404核心七人团的象征！

　　也是最终观测时，那七个光环的形态！

　　屋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这个图形……怎么会出现在随安的脑波扫描仪上？！

　　这绝不是巧合！

　　“博士”猛地扑到仪器前，疯狂调整着各个旋钮：“信号源呢？！这个图形的信号源来自哪里？！是他大脑自己产生的？还是外部注入的？！”

　　仪器嗡嗡作响，指针疯狂摆动，最终却指向了一个令人困惑的方向——并非来自随安大脑内部，也并非来自外界环境，而是……仿佛源于一个无法定位的、介于虚实之间的维度！

　　与此同时。

　　一直沉睡的随安，喉咙里再次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叹息。

　　这一次，叹息声中不再包含痛苦或迷茫，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了某种巨大秘密后的……疲惫与悲伤。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这一次，不再是破碎的音节，而是两个异常清晰、却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词语：

　　“……他们……在看……”

　　话音落下的瞬间。

　　啪！

　　安全屋内那盏本就闪烁不定的昏黄灯泡，连同“博士”面前那台神经频谱扫描仪的屏幕，以及“枢机”轮椅上的所有指示灯，在同一瞬间——

　　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只有每个人手腕上，那采撷环散发出的、柔和的乳白色或浅蓝色微光，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残存的、微弱而不祥的……

　　星光。

　　随安那句低语，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警告，在绝对的寂静中，无尽回荡。

　　……他们……在看……

　　谁在看？

　　在哪里看？

　　透过谁的眼睛在看？

　　无人知晓。

　　只有那冰冷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悄然爬上了每个人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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