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信任的裂痕

　　中层管道的检修平台上，死里逃生的观测者们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管道中回荡。

　　防护服上沾满了暗紫色的粘液和菌丝残骸，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与焦糊混合的气味。

　　头灯的光柱在黑暗中颤抖，映照出每个人脸上未褪的惊悸与深深的疲惫。

　　下方那被撕裂的闸门入口，如同地狱的边界，暗紫色的菌毯在其中蠕动，幽蓝的脉缩光芒忽明忽灭，却没有守卫再追出来，仿佛那里存在着某种无形的界限。

　　“容器……”顾星澜靠在冰冷的管壁上，低声重复着那个从巨大“心脏”深处捕捉到的模糊词语，眉头紧锁，“它……在找容器？还是说……它自己就是容器？”这个发现带来的困惑，甚至暂时压过了后怕。

　　“不管那是什么，”江烁抹了一把面罩上溅到的污渍，声音因缺氧和紧张而沙哑，“我们都低估了地下的威胁。‘主脑’的渗透和改造规模，远超想象。那不是一个据点，那是一个……巢穴，一个正在生长的心脏。”

　　老疤瘌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洞口：“妈的，那玩意儿要是跑出来，整个锈带还不都得被它‘吃’了？”

　　“幽影”默默检查着武器损耗，她的匕首刃口有些卷曲，那是多次切割坚韧菌丝留下的痕迹。“我们的行踪可能已经暴露。那个‘心脏’……拥有某种群体意识。”

　　“枢机”的机体表面闪烁着自检的光芒，刚才激烈的战斗和强能量环境让它也负荷不小。“数据已记录。菌毯生态的规模、再生能力及能量等级，均达到战略威胁标准。‘容器’概念需进一步分析。建议立即提升对‘暗水’的戒备等级，他们对此地下异常的了解程度，可能比透露的更多。”

　　这是一个合理的担忧。

　　如果他们能根据一条陈旧记录找到这里，“暗水”经营多年，不可能对如此近在咫尺的庞大威胁一无所知。

　　除非……他们有意隐瞒，或者，也在利用这个机会进行着某种观察或测试。

　　休整片刻，恢复了些许体力后，队伍开始沿着原路返回。归途的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未知的阴谋之上。

　　当他们终于爬出检修井，重新呼吸到净水厂那相对“干净”的空气时，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油然而生。铁砧依旧如同雕塑般等在井口，他那毫无波澜的目光扫过众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尤其是在他们防护服上那些显眼的暗紫色污渍上停留了片刻，却依旧一言不发，沉默地引路。

　　这一次，寒鸦直接在他们休息区的门口等候。

　　她看着走近的队伍，目光锐利如刀，仔细地审视着每一个人，从他们疲惫的神情、破损的装备，到防护服上那无法掩饰的、属于深层菌毯的独特残留物。

　　“看来，你们的‘装备测试’，遇到了计划外的‘挑战’。”寒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江烁心中凛然，知道瞒不过去，也无法完全隐瞒。

　　他选择性地汇报了部分情况——在中层管道下方发现异常生物活动（隐去了具体规模和“心脏”形态），遭遇了由活性菌毯构成的攻击性生物，并进行了交战，最终被迫撤离。

　　他再次强调了这些生物与“采撷者”技术的关联性，以及其强大的再生能力和对情绪波动的敏感性（为顾星澜后续可能的能力展示埋下伏笔），但同样隐去了关于“容器”的低语。

　　寒鸦安静地听着，手指习惯性地敲击着轮椅扶手。

　　直到江烁说完，她才缓缓开口：“你们进入的区域，超出了批准的勘探范围，也超出了‘暗水’目前能够有效控制的的安全边界。”

　　她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危险往往与机遇并存。”江烁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我们带回了关于潜在巨大威胁的一手情报，这难道不是‘深度合作’的价值所在吗？还是说，‘暗水’对于就在自家地盘下方的如此规模的异常，早已知情，却选择了……沉默？”

　　他反将一军，直接点破了那层微妙的窗户纸。

　　寒鸦浅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指挥室（他们此刻位于一个类似简报室的小房间）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片刻的沉默后，寒鸦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冷意：“‘暗水’的生存，建立在谨慎和对风险的精确评估之上。有些威胁，知晓并不意味着有能力立刻解决，贸然行动只会引发更早的、不可控的连锁反应。”

　　这话几乎是变相承认了“暗水”对地下异常有所了解，但选择了按兵不动。

　　“那么，现在呢？”江烁追问，“我们已经确认了威胁的规模和性质，它就像一个不断生长的肿瘤，紧贴着‘暗水’的命脉。继续‘谨慎’下去，恐怕等到它破土而出的那一天，就什么都晚了。”

　　寒鸦深深地看了江烁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防护面罩，直视他的灵魂。

　　“你们带回来的情报……确实改变了风险评估的等级。”她最终说道，语气有所松动，但警惕并未减少，“‘暗水’会重新评估对策。但在那之前，我需要你们所有的原始数据和战斗记录——未经任何处理的版本。”

　　她直接索要核心数据，这是要进一步确认情报真实性，也是加深控制的步骤。

　　江烁与“幽影”、“枢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枢机”微微闪烁了一下，表示已准备好一份看似完整、实则隐去了关于“容器”及顾星澜情绪干涉具体细节的“原始”报告。

　　“可以。”江烁点头，“但我们也有一个条件。”

　　“说。”

　　“我们需要知道‘暗水’关于地底异常，以及‘情绪能量’本质的所有已知情报，包括那些被标记为‘推测’或‘禁忌’的部分。”江烁提出了他们的要求，“真正的合作，需要建立在信息对等的基础上。否则，我们无法在未来的行动中做出准确的判断。”

　　这是摊牌，也是最后的试探。如果“暗水”拒绝，那么所谓的“深度合作”便名存实亡。

　　寒鸦与江烁对视着，空气中仿佛有电光交织。她在权衡，在评估这群越来越难以控制的“变量”的价值与风险。

　　良久，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以。但权限需要逐步开放。你们需要证明，你们的价值，配得上这些秘密。”

　　她做出了让步，但依旧牢牢掌控着节奏。

　　“我们会证明的。”江烁沉声道。

　　数据交换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气氛中完成。寒鸦拿到了她想要的报告（她暂时无法分辨其中细微的缺失），而江烁等人，则获得了通往“暗水”更深层知识库的第一把钥匙。

　　寒鸦离开后，休息区的合金门再次沉重地关上。

　　老疤瘌长出一口气，瘫在椅子上：“乖乖，跟这女人打交道，比跟那些菌毯怪物干架还累心！”

　　“信任已经出现裂痕，”“幽影”冷静地指出，“她不会完全相信我们提供的数据，一定会用其他方式验证。而我们，也不能完全相信她给予的信息。”

　　“枢机”已经开始接入新获得的权限，开始筛选信息：“数据库访问权限已提升至Level 2。发现大量关于早期‘情绪辐射’观测记录及理论推演文档，正在下载分析。”

　　顾星澜忧心忡忡地看着江烁：“我们这样……真的能合作下去吗？”

　　江烁走到模拟窗前，看着那永恒不变的灰色天空，目光深邃。

　　“合作从来不是目的，只是手段。”他轻声道，“我们从他们那里获取生存所需的资源和探寻真相的线索，他们利用我们的能力和‘变量’特质去应对他们无法或不愿直接面对的威胁。各取所需而已。”

　　他转过身，看向队友，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真正的关键，在于我们自身。必须尽快变强，尽快解开谜团。只有当我们手握足够的力量和真相时，才能在这场错综复杂的棋局中，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而下一步，”他顿了顿，“我们要弄清楚，‘容器’到底是什么。以及那个地底的‘心跳’，究竟在为谁而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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