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涝灾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的那一刻，叶冕负手立在祭坛中央，任由雨水顺着冠冕流淌。在百姓万岁的欢呼声中，他的目光掠过身旁的叶初年，最终定格在神女平静无波的脸上。

　　这场雨来得太巧，巧得让他心惊，神女既能呼风唤雨，那这皇权在她眼中，又算得了什么？而安宁，他凝视着妹妹被雨水打湿的侧脸，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

　　他这个妹妹，何时成了能影响国运的关键？

　　他必须重新衡量这份气运，是祥瑞，还是隐患。

　　叶初年静静站着，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祭服上晕开深色的水痕。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她却只觉得浑身发冷，神女的手刚才轻触过她的手臂，那一瞬间的凉意至今未散。

　　这场雨不是她求来的，她比谁都清楚。

　　神女究竟想做什么，为何要将这天佑的虚名强加于她？她抬眼望向台下，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楚玉站在百官最前方，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着神女靠近叶初年的那一幕，看着雨水如期而至，看着百姓跪拜欢呼。

　　这一切都太过完美，完美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年年就这样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他握紧双拳，雨水顺着指缝流淌。

　　无论神女有何目的，无论这气运是福是祸，他都会守在她身边。

　　雨越下越大，祭坛上的水汽氤氲成一片朦胧的雾。

　　人群渐渐散去，喧嚣褪去后的天坛更显空旷。清荷抱着披风小跑着迎上来，仔细地为叶初年系好带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与喜悦，“公主，您真是我们承佑的福星！干旱了这么久，您一祈雨就成功了，百姓们的庄稼总算有救了！”

　　叶初年对她宽慰地笑了笑，没有多言，只与身侧的楚玉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彼此才懂的忧虑。

　　向皇上行礼告退后，两人片刻未停，径直返回公主府。

　　寝殿内，氤氲着温热的水汽，楚玉站在叶初年身后，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沐浴后仍湿漉漉的长发。

　　“你也别光顾着我，”叶初年微微侧首，“你自己的头发也还湿着。”

　　“无妨，”楚玉手下未停，声音低沉，“我身子骨强健，你别受凉就好。”

　　这时，清荷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公主，驸马，快趁热喝了驱驱寒。”

　　两人接过姜汤默默饮下，一股暖流自喉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放下汤碗，叶初年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你莫要怕，”楚玉立刻接过话头，握住她微凉的手，语气斩钉截铁，“万事有我。”

　　“要紧盯神女了，她今日之举，绝非善意，问题很大。”

　　那场雨，足足下了三日。

　　雨水充沛地浸润了干裂的土地，百姓们欢天喜地，抢在春耕的尾巴上将希望的种子播撒下去。

　　久违的生机似乎重新回到了这片土地上，所有人都以为，那场折磨人的春旱终于彻底成为过去。

　　然而，天意似乎总爱戏弄凡人。

　　就在人们刚刚沉浸在旱情解除的喜悦中不久，异象再生。

　　去年岁末至今春所亏欠的雨水，在那场祈雨之后全部补偿回来，天空仿佛破了个窟窿，暴雨连绵，再无止息。

　　河流水位迅猛上涨，低洼处的田地转眼间被浑浊的洪水淹没，刚刚播种下去的希望，连同许多百姓的家园，一同被卷入滔滔浊浪之中。

　　旱灾的创伤尚未完全抚平，涝灾，来了。

　　涝灾的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洪水冲毁了道路、淹没了良田，无数灾民流离失所，其惨状比之旱灾有过之而无不及。眼看春耕的成果和赈灾的希望都要付诸东流，叶冕在早朝上雷霆震怒。

　　就在满朝文武对着连绵暴雨和各地告急的奏章一筹莫展时，神女再次在佛堂前感应到了上天的启示。

　　她向叶冕进言，“水火相济，阴阳平衡。前番公主以诚心引动天降甘霖，解了干旱之危；如今阴盛水泛，仍需借助公主的气运，疏导江河，平复水患。”

　　此言一出，叶冕心中虽疑虑更深，但灾情紧急，他只能再次下旨。

　　这一次，叶初年没有多言，她知道这是神女的计划，自己避无可避。在楚玉布满血丝的双眼注视下，她接下了旨意。

　　在神女的指引下，叶初年没有再次举行盛大仪式，而是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她亲自前往灾情最严重的几个州府，以公主之尊，深入灾区。

　　在决堤的河岸，她不顾泥泞，亲自督工，鼓励士卒与民众；在安置灾民的营地里，她亲自调度物资，安抚人心；更在神女看似无意的提示下，她凭直觉指出了几处关键的分洪区域和疏浚河道的地点。

　　奇迹再次发生了。

　　当她巡视过的堤岸，洪水会奇迹般地退去一些；她指点过的工程，总能以最高的效率完成；她停留过的灾区，瘟疫并未蔓延，人心也迅速安定下来。

　　这一切，在不明真相的百姓和地方官员看来，完全是安宁公主身负大气运、得天道庇佑的明证。

　　“公主所至，洪水退避。”

　　这样的传言比驿马更快，迅速传遍大江南北。

　　叶初年在民间的声望被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顶峰。百姓们不再仅仅视她为皇室的公主，而是将她当作能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她的名望甚至隐隐超越了深居宫中的皇帝。

　　而在这万丈荣光的背后，只有极少数人能看到其中的凶险。

　　楚玉手中的情报显示，民间已开始流传天命归女的谶语；朝中一些别有用心之辈也开始蠢蠢欲动；而那位神女，则依旧平静地居于大佛堂内，仿佛世间一切的纷扰都与她无关。

　　叶初年站在行馆的窗边，看着楼下对她跪拜欢呼的灾民，脸上没有喜悦，只有一片凝重。

　　神女一步步将她推上神坛，用万民信仰为她织就了一件最华丽也最沉重的枷锁。她知道，自己已经被架在了这个位置上下不来了。神女究竟想让她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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