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惊弓之鸟

　　燕丹看着嬴政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对自己那句邀请毫无反应，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人怎么回事？

　　刚才不是还一副“除了解锁链什么都行”的架势吗？

　　现在请他吃个饭，倒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指令。

　　他耐着性子，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我说，阿政，你要不要一起吃点？饭菜要凉了。”

　　这句带着点催促意味的话，终于将嬴政从那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恍惚状态中惊醒。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燕丹，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的审视，仿佛在确认这句话背后是否藏着什么陷阱或讽刺。

　　他仔细打量着燕丹的脸，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愤怒或怨恨。

　　然而，没有。

　　燕丹的表情很平淡，甚至带着点吃饱后的慵懒，就像以往无数个共进餐食的寻常时刻一样。

　　嬴政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带着一种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盼。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屏着呼吸，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挪动脚步，走到了案几对面，然后姿态僵硬地跪坐下来。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不像是一国君主入席，倒像是第一次学礼仪课，害怕被夫子点名的蒙童。

　　坐下后，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燕丹脸上，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用带着试探和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的声音，低声问道：“你……你不生气？”

　　燕丹闻言，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情绪，然后慢悠悠地抬起了被铁链锁住的右手腕，故意晃了晃。

　　冰冷的金属环与链子碰撞，发出“哗啦”一阵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生气？”燕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生气有用吗？”

　　他放下手腕，链子又发出一串噪音，然后他拿起左手边的筷子，夹了一根青菜，一边送入口中，一边含糊不清地反问，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还是说，我生气了，哭闹一场，或者骂你一顿，你就会把这玩意儿解开？”

　　嬴政被他这直白的问题问得一噎，下意识地避开了燕丹的目光。

　　他沉默着，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遵循了内心最真实，也是最偏执的想法，诚实又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不会。说什么……都不会解。”

　　这个答案，早在燕丹的预料之中。

　　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无所谓地“哦”了一声，继续低头吃饭，仿佛刚才那个问题只是随口一提。

　　嬴政看着他这般平静的模样，心里反而更加没底，七上八下的。

　　也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尴尬的问题——他来送饭时，满心满脑都被“燕丹会如何反应”的恐惧所占据，紧张得手脚冰凉，以至于……食盒里只准备了燕丹一人份的饭菜和碗筷。

　　他根本就没想过，燕丹在被他锁起来之后，竟然还会……邀请他一起吃饭。

　　现在怎么办？他如果吃了，燕丹会不会不够？他看着案几上已经被燕丹吃掉近半的菜肴和那碗只剩小半的粟米饭，有些无措。

　　就在嬴政盯着饭菜胡思乱想，坐立不安之际，燕丹似乎看穿了他的窘迫。

　　他放下筷子，很自然地端起自己面前那只吃剩的，还留着些许饭粒的陶碗，又顺手拿起自己用过的筷子，一起塞到了嬴政手里。

　　“我吃饱了，这些吃不下了。”燕丹的语气随意得像是在处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别浪费粮食，你帮我解决掉吧。”

　　嬴政：“！！！”

　　他整个人彻底僵住，低头，呆呆地看着被强行塞到自己手中的碗和筷子。

　　碗沿似乎还残留着燕丹唇齿的温度，筷子尖端也带着使用过的痕迹。

　　这是……燕丹的剩饭。

　　一股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嬴政的心脏。

　　震惊、错愕、一丝本能的洁癖带来的不适，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让他眼眶发热的酸涩和……悸动。

　　吃别人的剩饭，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是极其罕见甚至可以说是“亵渎”的行为，尤其对于他这样一位君王而言。

　　但偏偏，做出这个举动的人是燕丹，而被如此对待的人，是他。

　　这是一种超越了君臣，甚至超越了寻常亲密关系的，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归属感和……亲昵的行为。

　　通常，只有在最亲密无间的夫妻之间，或者父母与稚子之间，才会如此自然的不分彼此。

　　嬴政的心跳得飞快，握着那只残存着饭粒的陶碗，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他抬起头，看向燕丹，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小心翼翼的，不敢置信的探寻。

　　燕丹却只是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左手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用眼神示意：吃啊，愣着干什么？

　　嬴政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机械地，近乎麻木地拿起那双燕丹用过的筷子，夹起碗中冰冷的剩饭，送入了口中。

　　米饭已经失去了温度，口感有些硬，混合着菜肴的余味，味道实在算不上好。

　　但嬴政却吃得异常专注，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每一口都吞咽得极其缓慢。

　　燕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位未来将君临天下的始皇帝，此刻正乖乖地，甚至有些呆愣地吃着自己剩下的，已经凉透的饭菜，心里头突然涌起一种极其怪异又难以言说的感觉。

　　有点酸，有点胀，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估计放眼整个大秦，乃至整个天下，敢这么对嬴政的，也就只有他燕丹独一份了。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以下犯上”达到了巅峰？

　　嬴政机械地吃了几口，食不知味，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对面那道落在他身上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上。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就在他快要被这沉默压得喘不过气时，燕丹忽然慢悠悠地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是一记重锤，敲碎了嬴政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

　　“看起来，”燕丹的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然，“你是没什么话想对我说的了。也是，毕竟……”

　　他顿了顿，轻轻抬了抬被锁链牵制的右手腕，铁链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像是在为他未尽的话语配上注脚，“……我现在已经被你关起来了，说什么，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嬴政吃饭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猛地一沉。

　　然而，燕丹的话并没有结束，他继续用那种慢条斯理，却带着一种无形压迫感的语调，缓缓说道：“不过，你没话说，我却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呢……”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在嬴政耳边炸响！

　　他手中吃剩的陶碗“哐当”一声掉在案几上，幸亏不高，没有摔碎，但剩余的饭粒和菜汤却溅了出来，一片狼藉。

　　嬴政却浑然不觉，他猛地抬起头，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瞳孔急剧收缩，看向燕丹的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仿佛即将被宣判死刑般的绝望。

　　腹部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痉挛性疼痛，那是他极度紧张，焦虑和恐惧时才会出现的身体反应。

　　燕丹这平静的语气，这“有很多话想说”的开场白……像极了……像极了某种告别的前奏！

　　他是不是……还是要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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