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掌心暖意

　　嬴政手中的陶碗跌落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残存的饭粒和菜汤溅出，一片狼藉。

　　但他浑然不觉，只是猛地抬起头，脸色在瞬间褪得惨白，瞳孔因巨大的惊恐而急剧收缩，看向燕丹的眼神里，充满了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推上断头台般的绝望。

　　腹部传来的痉挛性剧痛让他不自觉地弓起了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燕丹这平静得可怕的语气，这句“有很多话想说”的开场白……像极了某种决绝告别的前奏！

　　他是不是……终于还是要亲口说出离开？！

　　就在嬴政被自己的想象折磨得几乎要窒息时，他却看到对面的燕丹，既没有愤怒地指责，也没有悲伤地控诉，反而是……颇为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很轻，却像是一根羽毛，意外地拂过了嬴政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紧接着，燕丹抬起没被锁住的左手，冲着他招了招，语气里带着一种熟稔的，甚至有点没好气的意味：“过来。”

　　嬴政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看着燕丹，不敢动弹。

　　过去？过去做什么？接受审判吗？

　　燕丹见他这副如临大敌，仿佛自己要吃了他一样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语气加重了些，带着点训斥不听话小孩的口吻：“叫你过来就过来！磨蹭什么？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少一个人在那儿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这话里的嫌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奇异地安抚了嬴政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迟疑地一点点挪动身体，从案几对面，凑近到燕丹身边。

　　因为燕丹被锁链限制在床榻范围，嬴政最终在榻边跪坐下来，微微仰头看着靠在软垫上的燕丹，眼神里依旧充满了不确定的惶恐。

　　燕丹看着他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被囚禁而产生的不快，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无奈。

　　他伸出左手，动作自然地探向嬴政依旧因疼痛而微微痉挛的胃部。

　　嬴政的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想躲，却被燕丹一个眼神制止了。

　　“别动。”燕丹命令道，手掌已经覆上了嬴政冰凉紧绷的小腹，隔着几层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肌肉一阵阵不自然的抽搐。

　　他放柔了力道，用掌心温暖着那块冰冷的区域，开始熟练地一圈一圈缓缓揉按。

　　这是过去十年来，每当嬴政因焦虑过度，情绪起伏过大导致胃疼时，他常做的动作。

　　温暖干燥的掌心，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透过衣物传来，那熟悉的抚触和节奏，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一点点驱散了尖锐的绞痛，也奇异地安抚了嬴政那颗悬在嗓子眼，七上八下的心。

　　感受着嬴政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不再那么急促，燕丹才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开口，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剖析事理般的冷静：

　　“安心些。”他说道，“关于你用锁链把我困在这里这件事……说实话，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生气。”

　　嬴政猛地抬眼看向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燕丹迎着他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透出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继续说道：“只是感觉……挺无奈的。有种……阴差阳错的感觉。”

　　“阴差阳错？”嬴政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眉头微蹙，显然不明白燕丹为何会用这个词来形容眼下这般境地。

　　他忍不住伸出手，覆上了燕丹正在为他揉按胃部的那只左手，紧紧握住，仿佛想从这真实的触感中确认什么，追问道：“什么意思？”

　　燕丹没有挣脱他的手，任由他握着，甚至用指尖轻轻回握了一下，传递着无声的安抚。

　　他的目光掠过自己右腕上那根冰冷的锁链，又落回嬴政写满困惑和不安的脸上，揉按的动作并未停止。

　　他开始梳理思绪，语气平稳得像是在分析一盘棋局：

　　“我在想，你不会是突然之间，毫无缘由地就决定把我锁起来的。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你了。而且，这件事，大概率是我造成的，或者说，是我没能处理好的。”

　　嬴政抿紧了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感受着燕丹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熨贴着他冰冷的腹部和更加冰冷的心脏。

　　燕丹的冷静和分析，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他不答话，燕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分析下去，思路清晰得根本不像是刚刚经历了被下药，囚禁这种突发事件的人：

　　“雍城加冠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件接着一件，让人喘不过气。”他慢慢数着，“太后和嫪毐的事，对你打击很大，那是亲情和信任的双重背叛。你心里憋着火，堵着气，却又不能轻易对人言说。”

　　“然后是你的那些宗亲，叔父借着送暖床婢女的机会试探你的底线，也试探……你我之间的关系。你当时虽然处置了，但那种被觊觎，被干涉的烦躁感，肯定还在。”

　　“再然后……”燕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自嘲，“是我。我那天晚上……喝多了，说了不少混账话。虽然具体记不清了，但你后来告诉我……是说了些类似于我像杯白水，没什么滋味，可能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或许还有更多这类伤人的蠢话？”

　　说到这里，燕丹抬起眼，认真地看向嬴政：“你看，这么多事情堆在一起，像是一块块石头，压在你心里。你本来就不是个喜欢把情绪说出来的人，习惯了自己扛着。”

　　“而我呢，要么是没及时发现，要么是发现了却因为各种顾虑，比如觉得时机不对，或者自己也没想明白，没有当时就跟你沟通，把话说开。”

　　“问题没有解决，感受没有及时疏导，就这么一件件积压下来，闷在心里，发酵，变质……”燕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条锁链上，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深深的无奈，“最后，就成了现在这样。你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来表达你的不安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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