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她的隐忍

　　医院走廊清冷的光线，将林知意离去的背影拉得细长，那背影挺直，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仓促，仿佛身后有无形的浪潮在推涌。陆延舟那句“她是我非常重要的人”，如同惊雷，不仅炸响在病房，更在她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坐进车里，她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只是紧紧握着方向盘，指尖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车窗外的城市喧嚣被隔绝，车厢内只剩下她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非常重要的人……

　　多么模糊，又多么沉重的定义。

　　它超越了“合伙人”，也似乎不同于“前女友”。它带着一种宣告的意味，一种不容置疑的归属感，强硬地撕开了她一直试图维持的、安全而疏离的界限。

　　她应该感到被冒犯吗？在他母亲和外人面前，被他用这样一种近乎占有的方式界定？

　　可奇怪的是，除了最初的震惊和一丝无所适从的慌乱，她心底翻涌更多的，竟是一种……酸涩的暖意，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疲惫。

　　他维护了她。用最直接的方式，堵住了那些可能伤人的揣测和轻慢。

　　这本该是她期望看到的改变，不是吗？一个懂得尊重她、维护她的陆延舟。

　　可为什么，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她却感到如此沉重？

　　是因为这份维护，来得太晚了吗？是在她早已学会不再期待、不再依赖之后？

　　还是因为，这份维护背后，所牵连起的，是两家过往那些并不愉快的记忆，是苏婉华眼中那复杂难辨的审视，是未来可能更加错综复杂的关系？

　　林知意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方向盘上。胃部传来熟悉的、因情绪紧张而引发的隐隐绞痛。她想起刚才在病房里，苏婉华那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王阿姨那刻意的打量和不以为然。她知道，陆延舟的维护，或许能堵住一时的闲言碎语，却无法轻易消弭根植于阶层、观念和过往经历中的那些无形壁垒。

　　而她自己呢？

　　她真的准备好了吗？准备好再次踏入那个曾经让她感到窒息和受伤的圈子？准备好去面对那些可能永远无法真正接纳她的目光？准备好……去承担“陆延舟非常重要的人”这个身份背后，所需要付出的一切？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很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是心灵深处那种历经沧桑后的倦怠。她好不容易才从过去的泥沼中挣扎出来，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王国，拥有了独立的事业和尊严。她不想，也害怕再次被卷入情感的漩涡，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和自主。

　　可是……心底那丝被他坚定维护所点燃的微小火苗，却又顽固地不肯熄灭。

　　这种矛盾与挣扎，如同两只无形的手，在她体内激烈地撕扯着。

　　最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再睁开眼时，眼底的波澜已经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惯有的、近乎冷漠的平静。

　　她发动了车子，驶离了医院。

　　现在，还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苏婉华还在病中，事业部的工作千头万绪，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情感去处理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私事。

　　**隐忍**。

　　这是她这些年学会的，也是此刻她唯一能做的选择。

　　* * *

　　接下来的日子，林知意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振华重工”的项目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与“启明资本”的融资谈判也到了最关键的价格和条款博弈期。她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用忙碌来麻痹自己，试图将医院里发生的一切，将陆延舟那句石破天惊的话，都暂时封存在心底某个角落。

　　她没有再去医院探望苏婉华。只是每天会收到陆延舟发来的、关于他母亲恢复情况的简短信息，她也会回复一两个字，“收到”或者“好的”，客气而疏离，绝不多言。

　　陆延舟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回避。他没有再像那天一样做出任何激烈的宣告或维护，信息依旧每日发送，内容也依旧是关于他母亲的近况，只是语气比之前更加克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他仿佛又退回到了那个严格遵守界限的合伙人身份，只是那日复一日、雷打不动的信息，本身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坚持和等待。

　　这天，林知意正在办公室里审阅一份重要的技术合同，内线电话响了起来。是前台。

　　“林博士，有一位姓苏的女士在一楼大厅，说是……陆总的母亲，想见您。”前台小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紧张。

　　林知意握着电话的手，猛地一紧。

　　苏婉华？她怎么会来这里？还直接找到了公司？

　　一股莫名的压力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可以想见，此刻一楼大厅里，那位虽然病体未愈却依旧保持着优雅仪态的长辈，会引来多少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请她到三号小会议室，我马上下去。”林知意强迫自己用平静的语气吩咐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她坐在椅子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缓站起身。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因为伏案工作而有些微皱的西装外套，将一丝碎发别到耳后。镜中的女子，面容冷静，眼神锐利，完全是一副职场精英的模样。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平静的外表下，心跳得有多快。

　　她乘电梯下楼，走向三号小会议室。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即将引爆的地雷区。

　　推开会议室的门，苏婉华果然坐在里面。她穿着病号服外面套着一件质地精良的羊绒开衫，脸色比在医院时好了不少，但依旧能看出病后的虚弱。她手里端着一杯热水，目光平静地看着走进来的林知意。

　　张姐站在她身后，看到林知意，恭敬地点了点头。

　　“阿姨，您怎么来了？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应该在医院好好休息。”林知意走上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和客气，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苏婉华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不再像上次在病房里那样复杂和局促，反而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平静的审视。

　　“在医院待着闷，听说延舟给你在这里弄了个独立的事业部，做得风生水起，就想来看看。”苏婉华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语气很平和，“没打扰你工作吧？”

　　“没有，阿姨您太客气了。”林知意微笑着回应，心里却绷着一根弦。她绝不相信苏婉华只是单纯地来看看。

　　果然，简单的寒暄过后，苏婉华话锋微微一转，目光也变得深沉了些许。

　　“知意啊，这次我生病，多亏了你。”她看着林知意，语气诚恳，“延舟都跟我说了，那天晚上，要不是你在，替我忙前忙后，还……还签了字，后果不堪设想。阿姨心里，真的很感激你。”

　　林知意的心微微一沉。来了。她最不擅长应对的，就是这种带着人情债的场面。

　　“阿姨，您言重了。”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语气疏离，“当时情况紧急，任何人在场都会那么做的。您没事就好。”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行为归为“任何人”都会做的“紧急情况应对”，试图将个人情感从中剥离出来。

　　苏婉华是何等精明的人，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疏远。她沉默了一下，端起水杯，轻轻啜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目光重新落在林知意脸上，带着一种长辈式的、却不容回避的探究。

　　“知意，你跟阿姨说句实话。”苏婉华的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和延舟……现在，到底算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如此直接，如此尖锐，瞬间刺破了林知意所有伪装的平静。

　　她看着苏婉华那双虽然带着病容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了聚光灯下，无所遁形。

　　该怎么回答？

　　工作伙伴？显然已经无法涵盖他们之间复杂的现状。

　　重要的人？那是陆延舟的单方面定义，她并未承认。

　　旧情复燃？不，远远谈不上。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她选择了最安全，也最符合她当下心境的答案。

　　她抬起眼，迎上苏婉华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职业化的笑意。

　　“阿姨，我和陆总现在是工作上的合伙人，共同负责这个新事业部。”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我们都很看重这次合作，也会专注于把事业做好。至于其他的……”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非常清晰地说道：

　　“我现在并没有考虑太多。对我来说，把眼前的工作做好，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隐忍**，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没有否认陆延舟的“重要”，也没有承认任何超出工作范畴的关系。她将一切都归结于“工作”和“事业”，用理性筑起了一道坚固的防线，将所有可能的情感试探和压力，都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

　　苏婉华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很久。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些许了然和……或许还有一丝无奈的情绪。

　　她似乎明白了林知意的态度。

　　这个曾经在她儿子身边、显得有些柔弱和依赖的女孩，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拥有独立意志和强大内心的女人。她不再轻易被情感绑架，不再畏惧长辈的审视，她有自己的节奏和底线。

　　“好，好。”苏婉华最终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但语气缓和了许多，“专注于事业，是好事。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也好。”

　　她没有再追问下去。

　　有些话，点到即止。有些心结，需要时间。

　　又坐了片刻，苏婉华便以需要回医院休息为由，起身告辞。林知意亲自将她送到公司门口，看着张姐搀扶着她坐进车里。

　　车子驶远，林知意站在原地，秋日的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角，带来一丝凉意。

　　她缓缓抬起手，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刚才那番对话，看似她占据了上风，成功地维护了自己的边界。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她耗费了多大的心力去**隐忍**，去压制那些翻涌的情绪和过往的阴影。

　　转身走回大楼，她的背影在阳光下，依旧挺拔，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孤寂。

　　冰层之下，暖流与寒流依旧在激烈地交锋。

　　而她，选择了暂时冻结一切。

　　这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却是她目前，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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