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言刺锥心，无力护雏

　　深秋的清晨，寒雾裹着霜气，把陈家小院笼罩得灰蒙蒙的。院角的梧桐叶落得只剩光秃秃的枝桠，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啜泣。宋茜裹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早早地就起了床，胸口的隐痛还没散去，咳嗽也时不时冒出来，让她忍不住弯下腰，脸色愈发苍白。

　　她惦记着秀红，天刚亮就往秀红的小屋走去。门没锁，虚掩着，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秀红正坐在炕边，手里拿着针线，笨拙地缝着一件红色的嫁衣——那是张仙凤昨天买回来的粗布，逼着秀红自己缝制，说是“自己的嫁衣自己做，以后才能好好伺候婆家”。

　　秀红的眼睛红肿着，布满了血丝，显然是哭了一夜。她的手在不停地发抖，指尖被针扎破了好几处，渗出细小的血珠，却不敢停下，只是咬着嘴唇，默默地缝着。看到宋茜进来，她眼里闪过一丝委屈，嘴唇动了动，却没敢说话，只是更快地低下了头。

　　“秀红，手怎么了？”宋茜快步走过去，抓起她的手，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针孔，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别缝了，先歇歇，我给你找点布条包上。”

　　“嫂子，我没事。”秀红抽回手，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娘说了，要是今天缝不完，就要打我……”

　　宋茜的心沉了下去，看着那件粗糙的嫁衣，又看着秀红恐惧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要再找张仙凤谈谈，就算被骂，也要试着为秀红争取一下。

　　她扶着秀红躺下，给她盖好薄被：“你先睡会儿，嫂子去跟娘说说，让她别逼你这么紧。”

　　秀红拉住她的衣角，眼里满是恳求：“嫂子，别去了，娘不会听的，她会骂你的……”

　　“没事。”宋茜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坚定，“嫂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这么逼下去。”

　　走出小屋，宋茜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里的忐忑，往张仙凤的屋里走去。张仙凤正坐在炕边做针线活，手里缝的是给陈建业准备的新布鞋，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再过不久，秀红嫁出去，就能换来一笔彩礼，陈建业的亲事也就有着落了。

　　“娘。”宋茜站在门口，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有事？”张仙凤头也没抬，语气冷淡，“没事就去做饭，别在这里杵着，挡着光。”

　　“娘，我想跟你说说秀红的事。”宋茜走进屋，站在炕边，“秀红还小，才十四岁，王二柱家又那么穷，还有个瞎眼老娘，她嫁过去肯定会受苦的。您能不能再考虑考虑，别让她这么早就嫁了？”

　　张仙凤手里的针线顿了顿，抬起头，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宋茜：“考虑？我考虑什么？王二柱家虽然穷，但人老实，愿意娶秀红，已经是她的福气了！你还想让她挑三拣四？”

　　“不是挑三拣四。”宋茜急忙说，“秀红还没长大，她想跟我学绣花，想认字，她有自己的想法。您不能因为彩礼，就把她的一辈子毁了啊！”

　　“毁了？”张仙凤嗤笑一声，放下手里的针线，双手叉腰，语气变得尖锐起来，“我看你是被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冲昏了头！女孩子家的一辈子，不就是嫁人生子、操持家务吗？能嫁个老实人，有口饭吃，就是最好的归宿！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读了几天书，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她话锋一转，眼神落在宋茜的小腹上，带着浓浓的讥讽：“还有你，自己都没生儿子，连个种都保不住，还有脸管别人的事？当初我那么伺候你，让你好好养胎，你却不小心把孩子摔没了，现在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你在我们陈家还有什么话语权？”

　　这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宋茜的心里。流产的伤痛、没能保住孩子的愧疚、张仙凤平日里的刻薄，此刻全都涌了上来，让她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得像纸。

　　“我……我不是故意的……”宋茜的声音带着哽咽，“那天是您让我去晒被子，我才摔倒的……”

　　“还敢顶嘴！”张仙凤猛地站起身，指着宋茜的鼻子骂道，“自己不小心，还敢怪我？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根本就不想给我们陈家生儿子，不想让我们陈家延续香火！没用的东西，不下蛋的鸡，还好意思在这里指手画脚！”

　　“娘，您不能这么说嫂子！”秀红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站在门口，眼里满是愤怒和心疼，“嫂子不是故意的，是您逼她去晒被子的！您不能因为嫂子没生儿子，就这么欺负她！”

　　“你个死丫头，还敢帮她说话！”张仙凤的火气更盛了，转身就给了秀红一个耳光，“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翅膀还没硬，就敢跟我顶嘴了？要不是看在你还能换点彩礼的份上，我早就打死你了！”

　　“啪”的一声脆响，秀红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眼泪唰地掉了下来。她捂着脸颊，看着张仙凤，眼里满是绝望：“娘，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是你的女儿啊！”

　　“女儿？女儿就是用来给儿子换彩礼的！”张仙凤的声音尖利刺耳，“我告诉你，秀红，这门亲事我已经定了，再过十天就完婚，你想反悔也晚了！宋茜，你要是再敢掺和这件事，就别怪我不客气，把你赶出去！”

　　宋茜看着秀红红肿的脸颊，看着她眼里的绝望，心里满是愤怒和无力。她想上前拦住张仙凤，想保护秀红，可张仙凤的话像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没生儿子”“不下蛋的鸡”，这些字眼反复在她耳边回响，提醒着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她只是一个没能生下继承人的媳妇，一个可有可无的外人。

　　她的身体还很虚弱，流产后的创伤还没恢复，连日的劳累和郁结让她连站都站不稳。她想反抗，想大声告诉张仙凤，女孩子不是用来换彩礼的，人生不该被这样安排，可她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仙凤看着宋茜苍白的脸和无力的样子，心里更加得意，语气也愈发刻薄：“我告诉你，宋茜，在这个家里，我说了算！秀红的婚事，不用你管，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什么时候能给我们陈家生个儿子，什么时候再说话！不然，你就老老实实地干活，别整天想着那些没用的东西！”

　　她转身对秀红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屋缝嫁衣去！要是今天缝不完，看我怎么收拾你！”

　　秀红捂着脸颊，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不敢再反抗，只能默默地转身回屋。宋茜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里疼得无以复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张仙凤又瞪了宋茜一眼：“还不快去做饭？想饿死我们吗？”

　　宋茜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屋，脚步虚浮地往厨房走去。寒风裹着霜气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可她却感觉不到，心里的疼痛比身上的寒冷更甚。

　　她走进厨房，拿起柴火，却怎么也点不着火。手抖得厉害，柴火掉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蹲在地上，看着那些散落的柴火，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一滴一滴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想起了秀兰，想起了她被强行嫁给赵老三，想起了她在赵家受的委屈；想起了秀梅，想起了她“母凭子贵”才换来的安宁；想起了春杏，想起了她被打断腿的惨状；现在，又轮到了秀红，那个才十四岁、还想跟着她学绣花认字的小姑娘，也要被强行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去过一眼望到头的苦日子。

　　而她，作为她们的嫂子，作为这个家里唯一想保护她们的人，却因为没能生儿子，因为身体虚弱，因为没有话语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欺负，被伤害，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感，像一张巨大的网，把她紧紧包裹住，让她喘不过气来。

　　厨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秀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块布条，默默地递给宋茜：“嫂子，你的手冻红了，包上吧。”

　　宋茜抬起头，看到秀红红肿的脸颊和眼里的泪水，心里更加难受。她接过布条，却没有包上，而是伸手抱住了秀红：“对不起，秀红，嫂子没用，没能保护好你……”

　　“嫂子，不怪你。”秀红靠在她怀里，放声痛哭起来，“是我命不好，生在这样的家里，生为女儿身……”

　　“不是你的错。”宋茜的声音带着哽咽，“是这个世道的错，是那些重男轻女的思想的错。你没有错，你想学绣花、想认字、想为自己活一次，这都没有错。”

　　她轻轻拍着秀红的后背，心里暗暗发誓：就算她现在无能为力，就算她被张仙凤辱骂、被这个家压迫，她也不会放弃。她会想办法，一定会想办法救秀红出去，就算付出再多的代价，也不能让她重蹈秀兰和春杏的覆辙。

　　秀红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她抬起头，看着宋茜，眼里满是坚定：“嫂子，我听你的，我不放弃。就算我嫁过去了，我也会好好学绣花，好好认字，我会攒钱，等有机会，我就逃跑，我会来找你，我们一起为自己活一次。”

　　宋茜点了点头，擦干眼泪，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好，嫂子等你。不管多久，嫂子都会等你。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摆脱这个命运。”

　　两人走出厨房，院子里的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一丝微弱的暖意。宋茜看着秀红红肿的脸颊，心里满是心疼，却也多了一丝坚定。她知道，前路依旧艰难，张仙凤的刻薄、王二柱家的贫穷、重男轻女的社会环境，都是她们要面对的困难。可她不会放弃，秀红也不会放弃，只要她们不放弃，就一定能找到希望，一定能为自己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张仙凤坐在廊下，看着她们，眼里满是不屑：“还愣着干什么？一个去做饭，一个去缝嫁衣！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宋茜和秀红对视一眼，默默分开，一个走向厨房，一个走向小屋。她们的脚步依旧沉重，心里依旧充满了痛苦和绝望，可她们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那是对自由的渴望，是对命运的反抗，是永不放弃的决心。

　　宋茜走进厨房，点燃灶火，火苗跳跃着，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看着跳动的火苗，心里默默想着：张仙凤，陈建业，你们欠我们的，欠所有被你们压迫的女儿们的，总有一天，我们会讨回来。我们会用自己的双手，绣出属于自己的人生，会让你们知道，女孩子的命运，不是只能用来换彩礼，不是只能被安排，我们也可以有自己的梦想，有自己的人生，有权利为自己活一次。

　　灶火越来越旺，温暖了冰冷的厨房，也温暖了宋茜那颗绝望的心。她知道，反抗的路注定艰难，但她不会退缩，为了秀红，为了秀兰，为了所有被命运束缚的女孩子，她会一直抗争下去，直到迎来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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